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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1
“福景001”輪船員失聯(lián)前的最后一次通話：“船沉了，我要出事了”
更新時間：2022-07-07 09:20:30作者：未知
（原標題：“福景001”輪船員失聯(lián)前的最后一次通話：“船沉了，我要出事了”）
因為丈夫清晨突然打來的一通電話，34歲的王云（化名）成為“福景001”輪事件發(fā)生后較早趕到陽江的失聯(lián)船員家屬之一。
在7月2日早晨7時許短短4分鐘的通話中，丈夫絕望地向她叮囑后事：“船要沉了，我要出事了……照顧好孩子和家人。”
這通電話后，丈夫成為27名失聯(lián)船員之一，至今下落不明。
7月2日凌晨3時50分，海上風電場項目施工浮吊船“福景001”輪在廣東陽江附近海域防臺錨地避3號臺風“暹芭”時沉沒，27人落水失聯(lián)。據(jù)廣東海事官微消息，廣東省海上搜救中心發(fā)布，經(jīng)過連日來不間斷搜救，截至7月4日15時30分，救援力量在距離沉船點西南方向50海里附近區(qū)域，發(fā)現(xiàn)并打撈起12具疑似落水遇難者遺體，相關部門正加緊身份確認工作。
“我的眼淚都哭干了?！?月5日下午，王云頻頻嚎啕大哭。她告訴上游新聞（報料郵箱：[email protected]）記者，希望政府相關部門加大搜救力度，并及時披露沉船發(fā)生的原因。
▲7月5日下午，王云展示事發(fā)當天丈夫給其來電的通話記錄。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陳思
最后一次通話
7月5日下午，上游新聞記者在陽西縣見到了“福景001”輪失聯(lián)船員郭明（化名）的妻子王云。
34歲的王云是名全職家庭主婦。如果不是這場意外，她的家庭與普通家庭別無二致。丈夫郭明和她年齡相仿，也是85后。兩人是同鄉(xiāng)相識至今約有十二三年，六年前，經(jīng)過多年戀愛長跑的兩人結(jié)婚，并生育了兩個可愛的孩子。
丈夫大學畢業(yè)后就從事航海相關工作，一走短則兩三個月，長則半年，一年能休息一兩個月。王云則在家?guī)Ш⒆?，照顧老人。多年來，夫婦倆每天晚上都要視頻語音通話，"因為白天他要干活"。
事發(fā)當天，丈夫剛?cè)肼毿鹿静艓滋欤殑帐恰案＞?01”輪的三管，“他好像是6月29日還是30日上的船”。
平時夫婦倆習慣用微信聊天，打電話的頻率并不高。7月2日早上7時31分，丈夫一反常態(tài)地打來了電話。
“當時我正在吃早飯。”這通電話只持續(xù)了約14秒，王云聽見丈夫匆匆說了一聲，“我們的船進水了……”，她還沒聽清，電話就被掛斷了。
7時53分，丈夫又打來一個電話，叫了王云的小名，聲音帶著哭腔，非?；艔?，“那個時候船已經(jīng)進水了，快要下沉了”。
“船沉了，我可能會出事?！闭煞蛴煤芙^望的口氣告訴王云，王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們有求救吧？有給領導打電話吧？”
“他說，‘你聽’?！闭煞蚋嬖V她，所有的人想盡一切辦法求救，一直向公司求救，包括向外界呼救。王云這才聽見那邊環(huán)境嘈雜，“我聽見高頻對講機的聲音很大，他身邊很多人一直在呼救?！?/p>
她察覺到丈夫特別緊張，“我知道他在船上有一個熟人，我說要不你和那人在一塊，這樣可以降低一點緊張程度?！?/p>
“他讓我找女兒來接電話，他想和女兒聊聊。女兒當時出去玩了，沒在身邊?！蓖踉苹貞?，當時自己愣住了，還和身邊的友人提了一句“我老公的船好像出事了”，但對方也安慰自己，肯定會有救援。
“他說，家里的兩個孩子、家里的人，他讓我照顧好”。王云才意識到，丈夫是在向自己交代后事。
這通長4分57秒的電話，是以郭明說完“船要沉了，我要出事了”結(jié)束的。
之后，王云不斷回撥，電話都無法接通。10分鐘后，8時02分，她發(fā)給丈夫一條短信，“你一定要活著?！痹傧蛘煞虬l(fā)起視頻通話，也無回應。
王云 沒敢把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告訴父母，只是告訴了其他親人。
她多次聯(lián)系丈夫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和老板，電話長期占線，得到的答案也常有變化，一開始對方告訴她，“聽說全救起來了”，過了一會兒又告訴她，“直升飛機救了3個?！?/p>
“我是家屬，我想確認一下我老公在不在。”王云一次次撥打公司電話，但對方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直到2日下午4點，王云感覺不妙，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就算手機壞了，他被救起來也會設法給我們報個平安的，我開始慌了”。當天晚上，她決定立即趕赴陽江。
▲7月4日，碼頭上廣州打撈局工作人員正在忙碌。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陳思
全家的頂梁柱
因擔心姐姐支撐不住，王云的妹妹一直在陪著她。候機時，王云仍在麻木和震驚中回不過神， “一驚一驚的?！?/p>
7月3日中午，王云抵達陽江，“我們家屬就一個訴求，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3日開始，陸續(xù)有其他船員家屬趕到。接待他們的當?shù)卣凸疽矔嬷恍┚仍淖钚逻M展。但對家屬們來說這遠遠不夠——他們的親人們漂在海上，生死未卜，沒有淡水和食物，他們迫切地想去搜救現(xiàn)場，想知道這場意外發(fā)生的原因。王云說：“我們都不知道三個遇難者是誰。還有那12個疑似遇難者的遺體，希望也能給我們看一下報告。”
這幾天，家屬們除了焦灼等待，就是站在海邊，望著茫茫大海，互相攀談。深夜還有家屬默默坐在岸邊，直到凌晨才回酒店休息，對于這些舉動，王云說，“只有我們這些親人下落不明的人，才能彼此感同身受?！?/p>
7月4日上午，一名失聯(lián)船員被救，所有的家屬都翹首以待，“都希望是自己的親人?！?/p>
盡管這名幸運兒被公布是一名甲板工，但是也再次點燃了家屬們心中的希望，催促救援的情緒更加強烈。這兩天，家屬還被要求采血，“我們就等官方消息”。
事發(fā)三天來，王云食不知味，常常睡下一會兒又驚醒了，“半夜驚醒，還不相信（丈夫失聯(lián)的）現(xiàn)實?！?/p>
多年來，郭明在外出海，王云在家照顧一家老小，和小兩口同住的除了公婆，還有90多歲的爺爺。
一家子的經(jīng)濟來源，全靠丈夫每年20萬元左右的收入。家里人多，所以經(jīng)濟并不寬裕。王云不敢想象，如果丈夫真有什么閃失，之后的生活該如何繼續(xù)，“我最不敢想以后……還有我的孩子?！?/p>
▲7月2日，已傾斜進水的施工浮吊船福景001號輪。圖片來源/ 央視新聞
“船很晃”
如何讓家人接受丈夫失聯(lián)也是一個難題。郭明每天都會和女兒視頻聊天，盡一個父親的教育責任。出事后，女兒每天都問起爸爸，王云不知道如何回答。
“本來我想著2日把人救上來了再告訴公婆這事，沒等到?！?月3日，她試探性地對公公說，丈夫工作出了點事， 65歲的老人還以為丈夫干活時受傷了，“我不敢說他是在海里怎么了?！?4日一大家子十口人都趕到陽江后，知道了實情的老人站在海邊“一直哭”。
王云說，丈夫雖然性格開朗，但屬于做的比說的多的人，總是默默做事，不愛表現(xiàn)。他也從不向家人談論自己的工作具體是什么，“我只知道他很辛苦，但我對他的工作內(nèi)容一無所知?！?/p>
所以要確定丈夫的工作職責和內(nèi)容，王云想了很久說，“好像要維護船上的設備?！?/p>
事發(fā)前不久，王云曾提議，要丈夫給自己拍些他工作時的視頻，想多了解一些丈夫的工作，“他說工作很累，說了我也不懂。”
郭明還是接受了妻子的建議，開始發(fā)一些介紹自己工作內(nèi)容的視頻，“他有時會給我拍一下視頻，說今天臺風好大，從房間里看一下外面的浪，他們一般住在岸上離海比較近。”
7月1日晚上，郭明告訴妻子，風浪很大，“說船晃得很，我說你是不是搖暈了，他說是的?！?王云想著丈夫有十幾年的從業(yè)經(jīng)驗，也沒多想。
這也是王云至今最難以接受的地方，此前丈夫遭遇臺風都是上岸避風，她不知道為何這次沒有，“我知道他出于職業(yè)原因一直很關注天氣，6月28日開始發(fā)臺風預警，逐漸升級，30日也下了一部分船員，為什么不全都撤離呢？“
接受記者采訪時，王云不斷擦拭淚水，但眼鏡下方的口罩仍被淚水浸透。短短一小時內(nèi)，她用完了一整包面巾紙。
▲7月4日，廣州打撈局的13名潛水員整裝待發(fā)。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陳思
置頂?shù)奈⑿?/strong>
郭明的姑姑也趕到了陽江，她看著郭明長大，在她眼里侄子是孝順懂事的孩子。哪家有困難，侄子都會熱心幫忙。自家缺錢，侄子也是毫不猶豫就送錢來。
“這孩子特別好特別真誠?！懊看沃蹲踊丶遥紩匾鈳侠先藧鄢缘娜?，“叮囑他媽給做“，還替已經(jīng)患有癡呆的老人洗澡擦身體。
“他老覺得對不起我們。其實我也能理解，生活所迫沒辦法。”王云說，丈夫經(jīng)常流露出對家人的愧疚。他知道孩子需要父親陪伴長大，每天都給女兒打很長的視頻電話，一天都未間斷過。只要一休假就在家?guī)Ш⒆印?/p>
“我對他的依賴非常強烈。“雖然兩人年齡相仿，但家中大小事，王云都會跟丈夫商量，讓丈夫拿主意。
“這么多年了，他說只要我需要，他一定會趕到我身邊?！蓖踉七煅手f，但這一次，她最需要他時，他卻遲遲未出現(xiàn)，“我不敢想象發(fā)生了什么?！?/p>
多年來，如果夫妻倆有一天未聯(lián)系上，丈夫一定會設法與她聯(lián)系，“我倆是相濡以沫，細水長流那種，吵過嘴，但從沒紅過臉，都是你讓讓我我讓讓你。”
王云說，以前丈夫為了增加收入，主要做國外相關的工作，因為疫情原因，丈夫的行業(yè)受到?jīng)_擊，所以有新工作后馬上就去了，“我跟他說過，沒事做就留在家里。其實晚幾天再來就好了?！?/p>
家屬群里有家屬透露，7月2日上午10時，還有家屬收到船員發(fā)出的信息，有船員拍下了船進水的視頻。王云看了許久，嘆息一聲，“現(xiàn)在我們唯一的訴求，就是希望加大力度搜救?！?/p>
當記者詢問是否能看看郭明的照片時，王云才想起郭明不習慣拍照，只愛給孩子們拍，朋友圈里都沒有一張他自己的照片，轉(zhuǎn)瞬嚎啕大哭，“我可能連他一張照片都找不到?！?/p>
“現(xiàn)在沒人回我。”雖然根本不敢再點開丈夫的聊天框，王云依然保留著將丈夫的微信置頂?shù)牧晳T，“我多希望他是漂到了一個小島上，然后有人去救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