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成都積分入學什么時候開始申請
2023-01-31
更新時間:2022-08-01 11:00:25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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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春天,老友艾瀾的女兒特特自費去日本留學。從那一天起,艾瀾的微信頭像就換成了張卡通圖片:一只粉黃耳朵、粉紫眼圈的老貓,抱著一只通身淺灰色的小貓,小貓嘟著嘴、伸出舌頭,舔吻著母親。
6年來,艾瀾沒換過頭像,我知道,這是她對女兒無法舍棄的愛。
30多年前,我和艾瀾都在武漢一家國企上班。起初我倆工作并無過多交集,只聽說她來自農(nóng)村,通過親戚的關(guān)系到廠辦幼兒園做了一名臨時工老師,不久就跟車間主任的兒子任正旺談起了戀愛,很快懷孕。
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趕緊結(jié)婚,于是艾瀾挺著6個月的孕肚進了任家門,3個月后,生下了女兒特特。
任正旺家三代單傳,艾瀾進家門前,公公剛斥巨資將一家人的戶口從農(nóng)村遷到城里。婆婆先是瞧不上艾瀾的農(nóng)村戶口,又歧視她先孕,最后嫌棄她生的是女孩,說計劃生育抓得緊,以后若超生,被罰幾萬塊錢不說,還得把她兒子在公家的工作弄丟了,“這豈不是要讓任家斷后?”
后來,為解決職工住房問題,廠里宿舍大院新建了一棟5層高的住宅樓,我家住4樓,艾瀾和婆婆一家人住我家樓上,每天上下樓都要經(jīng)過我家門口。那時,我的孩子上了幼兒園,就在她的班上,這樣,我倆逐漸熟悉起來——其實艾瀾是個“嘴有一張,手有一雙”的能干人,小特特又聰明漂亮,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像個小大人兒一般,很是討人喜歡。
2000年年初,廠里所有職工都買斷工齡下崗。
隨后十幾年里,我和艾瀾都在為生活疲于奔命,疏有來往。聽說任正旺只身去了廣州,投奔他在中建某局頗有實權(quán)的姐夫,先是在工地上跟人做水電裝修工程,后是掛靠在姐夫經(jīng)手的工程里,做了承接水電裝修工程的包工頭。有了錢后,任正旺回來買了一處新房子,成了老廠里第一家在外面住上商品房的人。
我們這些仍然留在老廠宿舍大院里的人,“晴天出門一身灰,雨天出門一身泥”,自然很是羨慕。
特特也被艾瀾培養(yǎng)得很優(yōu)秀。那幾年,各種興趣班方興未艾,特特學英語、學舞蹈、學鋼琴,中考時考上的是省級示范高中,是我們眼中“別人家的孩子”。特特讀高中后,艾瀾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房,留下婆婆給特特做陪讀,自己就去了廣州和任正旺一起打拼。
可不到兩年,艾瀾就回來了,說是特特要她回來陪讀。我在自己開的酒店里請她吃了頓飯,飯后陪她一起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特特將來恐怕只考得上二本吧?!?/strong>
“不會吧,特特這么優(yōu)秀,不說清華北大,武大、華科大應(yīng)該是沒問題吧。”
“很難,自己養(yǎng)的孩子是什么樣,自己知道?!?/p>
一年后,特特果真只考上武漢的一所二本院校。失落的艾瀾回到廣州,和任正旺做完最后一個工程,在女兒大二時,夫妻倆就回武漢了。艾瀾說,回來,一來因為婆婆年紀大了,經(jīng)常生病,老人一生病,她就得從廣州往家里趕;二來,漂泊多年,她渴望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我最希望,特特畢業(yè)后能夠留在武漢成家立業(yè),然后生兩個孩子,經(jīng)?;啬锛易∽?,那樣我的日子過得該是多么熱鬧、滋潤……”
夫妻倆在武漢開了一家水電配件門市部,利用曾經(jīng)在廣州的供貨商網(wǎng)絡(luò),借助日益便利的物流運輸,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需要應(yīng)酬時,他倆常照顧我家酒店生意,由此,我跟艾瀾便成了常來常往的朋友。再后來,她索性賣掉那套老舊的商品房,在我們小區(qū)買了新房,跟我成了不同樓棟的鄰居。
2014年,特特大學畢業(yè),進了任正旺姐夫所在央企的武漢分公司做臨時工——因為央企只招收“雙一流”大學的畢業(yè)生。不過,姑父告訴特特,往后一旦有機會,他會想辦法幫她轉(zhuǎn)成正式工的。
特特在單位做的是人力資源部的文員,眼見與自己同工的正式工拿著比自己高了近一倍的薪酬和福利,心里很是不甘。不等父母開口,她就問了姑父好幾次轉(zhuǎn)正的事,每一次姑父都說“等機會”。
就這樣,等了1年多后,從不關(guān)心家事的特特,突然問起艾瀾家里有多少積蓄。
艾瀾不經(jīng)意地回答:“等你將來出嫁時,給你在市中心買套房做嫁妝沒問題?!?/p>
特特說:“我不想要嫁妝,我想去日本讀研究生。”
這顯然是特特經(jīng)過深思熟慮說出來的話,她私底下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一家留學中介,從父母提供經(jīng)濟擔保,到2年研究生學習和生活的費用,都已經(jīng)了解得清清楚楚,只等父母同意自己的想法。
艾瀾內(nèi)心波濤洶涌:“你別急,容我跟你爸好好商量商量?!?/strong>
艾瀾明白,女兒最想去的國家是美國或者英國,因為她有好幾個老同學都是去的英語國家,去日本不過是退而求其次——英語對她來說太難了,從大三開始就一直在備考雅思和托福,可考了好幾次,都沒過。
對特特的要求,任正旺堅決不同意。他認為,20多歲的女孩子,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后,就應(yīng)該考慮戀愛結(jié)婚的事,出國留學根本沒必要。
再說,家里只有這一棵獨苗,萬一出去了不回來,他該怎么辦?他拍著胸脯向女兒承諾:“我保證讓你姑父今年下半年或明年上半年,把你轉(zhuǎn)正的事情搞定。”而特特不屑一顧的神情,讓他很受傷。
艾瀾更是不舍,但特特此時的際遇與她年輕時特別相似,讓她生出不少共情。想當年她在廠里做了5、6年臨時工,廠子改制時,沒有任何補償和待遇。更讓艾瀾傷感的是,哪怕自己工作做得沒有一點兒比正式工差,但臨時工的身份總讓她覺得低人一等。她能夠理解女兒如今也遭遇著自己年輕時的處境和心境——如果轉(zhuǎn)正無望,那么作為母親,她是希望特特能夠有機會擺脫困境的。
但她又不想特特走那么遠,于是就問:“不能不出去嗎?你可以努把力,辭職在家備考也行,爸媽養(yǎng)著你??脊珓?wù)員,考事業(yè)編,考其他的央企或者國企,你是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可以考的崗位很多。”
特特說:“不想考?!?/p>
艾瀾嘆了口氣,想到特特那幾個小學時經(jīng)常一起結(jié)伴上各種興趣班的老同學:有位名叫徐茭白的女同學,父親是民辦高中的校長,母親是省特級教師,家境優(yōu)越,高考上的是武漢大學法學系,去英國留學是考取的2年公費生,還有半年就畢業(yè)回國了,據(jù)說有可能回校任教;而另一個男同學陶壯,華南理工大畢業(yè)時直接考上的美國一所高校的研究生,取得高額獎學金,畢業(yè)實習進的谷歌,據(jù)說表現(xiàn)非常優(yōu)秀,但他不想久待,想要回國發(fā)展;還有一位名叫彭維的女同學,華科大畢業(yè)后,自費去的美國讀研,實習時去的也是谷歌,與陶壯成了暫時的同事。
特特與這些老同學漸行漸遠,但艾瀾與這些孩子的父母還在一個微信群里面,經(jīng)常線下聚會。艾瀾覺得當年這些望子成龍、盼女成鳳的父母基本上實現(xiàn)了他們的愿望,只有自己作為家長是有遺憾的。而女兒此時想要出國留學的想法,竟喚起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最初的期望。
2016年除夕夜里,特特又一次跟父親在去日本的事情上爭執(zhí)不下后,把自己關(guān)進臥室,放出一句狠話:“不讓我出去,我就吃安眠藥,割腕,跳樓,反正就是不想活了?!?/strong>
那段時間,艾瀾只要一見到我就提這事,說想讓女兒出去見世面的是她,說女兒出去不放心的也是她。她問我如果遇上這事會怎么辦,我直言不諱地說:“人生短短幾十年,父母兒女何必要離得那么遠?孩子有多大能力就走多遠,不必強求?!?/p>
“可特特總是說,她不甘心做一輩子臨時工,就像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她也不想考公考編,過那種一輩子一眼就望到頭的生活。”她內(nèi)心深處其實是支持女兒出國留學的,只是感情上接受不了女兒的遠離。
最終決定特特命運的是一只名叫“別別”的橘貓。這只貓是特特在大二暑假時撿到的,一直在家里養(yǎng)著,很招人喜歡。在一家人為了特特的去留問題各執(zhí)己見時,貓好像也特別抑郁,經(jīng)常蹲在露臺的角落里發(fā)呆。
過完年的一天晚上,心神不定的艾瀾到露臺上晾衣服,忘記貓還在外面,隨手就把露臺的門關(guān)上了。第二天早上,她就發(fā)現(xiàn)貓已經(jīng)僵硬地躺在露臺下小區(qū)的路上,顯然是夜里從5樓高的露臺上掉下去摔死的。特特那時還在上班,聽說別別死了,哭得很傷心:“它一定是以為我們把它關(guān)在外面,是不想要它了,所以就自己跳下去了?!?/strong>
艾瀾夫妻倆心情壓抑地回到農(nóng)村老家的山里,為貓做了“樹葬”——別別被掛在一棵高高的苦楝樹上,像一個孤獨的靈魂,在望不到邊的藍天白云之下,隨風搖曳,無所歸依。在歸途中,艾瀾淚流不止,又想起女兒誓不罷休要出國的樣子,更是悲從中來。
第二天,她一個人去寺廟里拜見了師傅,說出了心里的困惑。師傅說:“別別的非命是替特特擋了一災(zāi),既然別別已經(jīng)走了,那么特特也就由她去吧。”艾瀾把師傅的話告訴了任正旺,他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隔天早上長嘆一聲,算是默許了。
如獲大赦的特特立刻就向單位遞交了辭職信,連家也不回,去了早就聯(lián)系好的日語培訓班,開始為期3個月的語言培訓,同時還通過中介辦理去日本留學的各種手續(xù)。也就是從那時起,關(guān)注日元與人民幣的匯率,成了艾瀾生活的一部分。
2016年春末的一天,任正旺和艾瀾陪著特特坐高鐵從武漢到上海,在浦東機場送特特登上了去往大阪的飛機。后來艾瀾對我說:“那是我第一次到上海,早上7點鐘從武漢出發(fā)到上海6個多小時,下午5點多鐘從上海出發(fā)到武漢6個多小時,一天之內(nèi)來回坐了13個小時的高鐵,就這樣把我的上半輩子跟下半輩子,劃了一道分界線?!?/p>
那以后,特特在日本生活的點點滴滴,成了艾瀾每一次跟我見面時的必備話題,仿佛每說一次,特特就回到她身邊一次:特特的研究生導師表揚了她,說一個文科生怎么敢報考金融專業(yè)的研究生,而且學得這么好;特特為了賺生活費,在一家壽司店每天打工6小時;特特為了節(jié)省房租,跟一位來自山東青島的女孩子合租……看她陶醉在對女兒的惦念中,我不忍心打斷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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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特一走就是2年,直到2018年放春假時,才回國一次。滿心歡喜的艾瀾帶著特特到我家里來做客,送給我一套資生堂護膚品,我則請他們一家人吃了一頓飯。我看特特明顯胖了,白了,氣質(zhì)中有一種難以言明的異國味道。艾瀾一直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女兒看,那神情很是驕傲與滿足。
5天后,特特又離家去了日本,行色匆匆,仿佛那遙遠的他鄉(xiāng)才是她的歸途。
當年12月底,艾瀾按捺不住思念之情,飛去大阪探望特特,在那里住了10多天,過了元旦才回來。再見面時,我問孩子在那邊生活還好吧,她頓了頓說:“好是好,就是跟合租的那個青島女孩一起有點不開心。那女孩純粹是家里有錢出去玩兒的,不好好學習,經(jīng)常去夜店,深更半夜喝得醉醺醺才回來,特特得起床給開門。因為晚上大門總得反鎖呀,那女孩也不會做家務(wù),連洗衣機都不會用,特特還得幫她洗衣服、晾衣服……”
特特在日本的2年研究生學習很快就結(jié)束了,但是她告訴艾瀾,已經(jīng)提前找好工作,不準備回國了。
艾瀾陷入了比2年前更深的不安之中,經(jīng)常說,其實特特要是愿意回來,國內(nèi)可以做的工作可多了,“可以去大學或者高中當小語種老師,也可以去日本在中國的企業(yè)里做日語翻譯,甚至可以自己開個日語培訓班……”總而言之,只要女兒回來,一切都好。
再后來,疫情、隔離,成了特特不能回家的不可逆轉(zhuǎn)的理由,母女倆又有許久沒見面了。艾瀾經(jīng)常會在跟朋友一起吃飯時,不顧我們正在討論的話題,突然冒出一句“我好想我家特特啊”,令我們陷入短暫的尷尬,我只能再找個高興的話題,幫她打個圓場。
轉(zhuǎn)眼已是2020年春末,特特離家已經(jīng)4年了,艾瀾又開始擔心她的個人問題:“今年特特都28歲了,一個人在外面,你說找個中國人吧,現(xiàn)在在國內(nèi)找個合適的對象尚且不容易,在日本就更沒有什么機會了?!闭f著,又嘆了口氣:“唉,當初就不該同意讓她出去的,可是不讓她出去,她整天不開心,你留她在身邊又有什么意義呢?”
艾瀾仍然盼望著,女兒在日本打拼一段時間后,會嘗到孤身在外的苦,會想起家里父母的好,從而萌生歸意。她說,如果特特能回來,她和任正旺會盡己所能滿足了孩子想出去看世界的愿望,這樣特特也體會到了自己向往的另一種生活,從此一家人各遂心意地生活在一起,該是多么幸福。
不久后,艾瀾告訴我,特特戀愛了,對象是一個比她小4歲的美國男孩,名叫托尼,是她同事,來自美國亞利桑那州,剛剛大學畢業(yè),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特特是在見過托尼父母后才對艾瀾宣布這件事的,她說托尼的繼母對她很好,她喜歡托尼的家庭氛圍。
這些話一說完,艾瀾的眼淚就流下來了:“那美國人凸眉凹眼的樣子,我看著多不習慣吶,語言又不通,到時候坐到一塊兒去了,怎么說話呢?那天任正旺知道這件事后,整宿不睡覺,就蹲在陽臺上抽煙,說我們老了以后,過的就是方院長那樣的日子?!?/p>
她說的方院長,也是我們小區(qū)的鄰居,住在我家樓下,70多歲了,退休前是一家三甲醫(yī)院胸外科的“一把刀”。他的兒子十幾年前從華科大畢業(yè)后,考取的美國斯坦福大學生物醫(yī)學專業(yè)的公費研究生,接著讀博,畢業(yè)后在美國一個研究所工作,妻子是他大學同學,在美國一個國家機構(gòu)工作,夫妻倆工作繁忙,很少回國。
和方院長做了這么多年鄰居,我只看到過一次他兒子、媳婦帶著2個孩子回國探親,更多的時候,是聽見方院長在露臺上一邊拍視頻,一邊跟孫子孫女說話,有時候是說武漢話,有時候是說普通話,有時候是說簡單、蹩腳的英語。
方院長的結(jié)發(fā)妻子早些年就因病去世了,跟現(xiàn)在的老伴成家也有十幾年了,老兩口2019年春節(jié)前夕曾一起去美國在兒子家里住了小半年,方院長也不想回國,想跟著兒子終老,但是后老伴掛記著自己在國內(nèi)跟前夫生的親兒子,簽證一到期就吵著回國,方院長也無可奈何。
他說:“前老伴留不住是因為得病,后老伴總不能就這樣不管了吧?”其實后老伴的兒子已經(jīng)在成都成家立業(yè),只是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回武漢幾次,但后老伴就是要守著日子、盼著兒子一家人回家團聚的時候。
有天早上,我和艾瀾在小區(qū)里散步,正遇上方院長買菜回來進了小區(qū),一只手上拎著白蘿卜和包菜,一只手上拎著兩個油炸的面窩。這時另一個鄰居呂老頭送他龍鳳胎孫子孫女上學,用一根老古董的扁擔挑著兩個書包走在前面,兩個孩子跟在后面一路打鬧嬉笑,好不開心。
方院長很羨慕地打招呼:“老呂啊,您瞧您這多好的福氣,一大早的,多熱鬧?!?/strong>
呂老頭打著“哈哈”說:“我還眼饞您這清閑自在呢。”
方院長嘆口氣:“您這多好,您可別眼饞我,趕著哪天我是啥時辰睡過去的,都沒人曉得,造孽得很呢?!?/p>
艾瀾就跟著方院長輕輕嘆了口氣。
2020年底,世界各國疫情愈演愈烈,艾瀾說托尼因為擔心家人回美國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再到日本。這讓任正旺喜出望外,覺得或許這樣兩個孩子會就此分手,特特也會想著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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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特特卻堅定地告訴他們,不管托尼回不回到日本,她是不會再回國的,因為她覺得日本很好,她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現(xiàn)在的生活。
我問,現(xiàn)在日本疫情也有點嚴重了,特特還好吧?艾瀾說還好,她的工作是居家辦公,不存在通勤感染的風險。我問是什么工作,艾瀾說,特特的公司總部在美國,是做比特幣的,都是在網(wǎng)上辦公。我又問比特幣是什么,艾瀾說,比特幣是一種虛擬貨幣,現(xiàn)在只在世界上少數(shù)幾個國家可以交易,中國目前是抵制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中國開放了,那么特特回國來做這個就是屬于開疆辟土的領(lǐng)軍人物了。
很顯然,這些都是特特給艾瀾灌輸?shù)男畔?。我不懂比特幣,可總覺得千里迢迢去日本讀研究生,到頭來畢業(yè)后卻只需在家辦公,豈不是有點脫離社會了?而且做的還是這種聽上去有點“玄乎”的工作。
但是我不敢跟艾瀾說出心里的疑惑,怕她不高興。
2021年底,特特打電話回家找艾瀾要錢,說她想在日本成立一個目前供職的美國公司的分公司,自己做老板,需要折合人民幣30萬的資金支持,希望父母能幫一幫自己,從此以后,她保證不會再找家里要一分錢了。
艾瀾萬分糾結(jié)——給吧,他們夫妻倆不知道那個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一旦給了這個錢,無異于是夯實了女兒在外面的經(jīng)濟基礎(chǔ),相當于支持她不回國了;不給吧,萬一特特又像當初想要出國時候那樣走極端,那豈不是要了他們的命?
最后,艾瀾還是轉(zhuǎn)給了特特30萬,讓她開起了自己的公司。不久后,特特告訴艾瀾,趁著日本疫情緩解、國門稍開的空隙,分別1年之久的托尼重新回到了日本,說是忘不了她,是奔著與她結(jié)婚而去的。
以前任正旺還幻想著特特能放下日本的一切,包括托尼,回國生活,哪怕不回到武漢,在國內(nèi)其他城市也行?,F(xiàn)在,任正旺只能退而求其次,說特特帶著托尼一起回來也行,正好我們這兒的開發(fā)區(qū)正在新建一個九年制雙語學校,托尼來了,應(yīng)聘做個外教應(yīng)該是沒問題。總而言之,他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他想要她回到身邊,他不希望自己老無所依。
而艾瀾似乎是“看透了”:“只要特特覺得幸福開心,在不在身邊不是最重要的?!标P(guān)于女兒的事,艾瀾凡事只往好處想。她說,時間久了,在視頻里看托尼也順眼了,不再是西方人的凸眉凹眼,而就像一個中國男孩了。
接下來的程序,按照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應(yīng)該是特特想辦法帶著托尼回來見父母,畢竟彼此兩三年沒見面了——但是特特并沒有。其間,任正旺的侄女出嫁,想讓特特回來做伴娘,特特看不起堂姐找的對象是一個擺攤修摩托車的高中畢業(yè)生,認為不值得她那么遠跑一趟。
到了2022年年初,艾瀾一直在說特特要辦理結(jié)婚證,需要提供出生醫(yī)學證明,而自己當初沒有保存好給弄丟了,補辦起來很麻煩,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
春節(jié)剛過,一向溫良謙恭的艾瀾突然鬧起了婆媳矛盾,每天頻繁地跟我電話或微信聊天,像是瘋了一樣,先是說婆婆每天對她的管束:吃了飯必須馬上去洗碗,不要坐著玩手機;午睡不能超過半小時,否則就是偷懶;逢年過節(jié)家里待客要準備什么菜,都必須聽婆婆的安排;甚至兩個姑姐回娘家吃個飯,都得要媳婦先打電話說個客氣話,否則就是不熱情……如此等等,說:“這幾十年,我過的就是這種日子?!?/p>
早年,艾瀾對和婆婆之間的齟齬似乎不太在意,婆媳倆沒有外人以為的那樣劍拔弩張。她住進我們小區(qū)后,我發(fā)現(xiàn)她婆婆確實是強勢,但做事也利落,兒子媳婦回家了,總是好吃、好喝的送到手上。有一回,艾瀾還發(fā)過一個朋友圈,表揚婆婆,說“有媽真好”。
她跟我傾訴她說,現(xiàn)在特特都不回來了,她也無所顧忌了,她想要好好地為自己活一回。她強烈要求大姑姐把婆婆接過去住幾天,好讓她輕松下,不然就要跟任正旺離婚。婆婆不肯去女兒家,說這邊住著挺好的,可以到小區(qū)對面的超市門口跳廣場舞,有熟悉的鄰居可以聊天。
婆媳兩人在家里吵得不可開交,任正旺為了息事寧人,只好把婆婆送到姐姐家去暫住幾天。誰知,一輩子就認“養(yǎng)兒防老”的婆婆,一氣之下獨自回到那間20多年沒住過人的老廠宿舍樓里去了,這樣一來,做兒媳婦的艾瀾在外人看來就有了不善待老人之嫌,跟丈夫也鬧得很僵,也被大姑姐指責。
我請他們夫妻倆吃飯,席間,我剛說了一句:“過幾天去把婆婆接回家吧,畢竟老人這么大年紀了,還有多少日子可以跟你們在一起……”任正旺黯然點頭,艾瀾卻“嚯”的一下站起來,拂袖而去:“你這樣勸,就是逼我去死!”
我驚愕于艾瀾的偏激,卻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給慶雪打電話。慶雪是艾瀾的閨蜜,兩個人在老廠幼兒園的時候是同事,幾十年都在一起玩。慶雪聽我說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姐姐,你莫怪她。跟婆婆處不好是表象,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特特不回來。她也跟我這樣糾結(jié)了好幾天,要死要活的。她這樣子,你就莫勸她了,凡事順著她說,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我也跟特特發(fā)了信息,讓她多安慰一下她媽。”
慶雪說,特特的一去不回,激發(fā)了艾瀾對于婆婆的怨氣,她認為正是婆婆從小就不待見特特這個孫女,導致特特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才執(zhí)意離家不想回來的。
作為朋友,我只能聽從慶雪的提醒,不再勸艾瀾什么,而只能等她自愈。
幾天后,艾瀾主動聯(lián)系我,請我去小區(qū)附近的西餐廳喝下午茶。她說,特特聽慶雪說了自己的狀態(tài)后,第二天就在網(wǎng)上給她找了一個心理咨詢師,預約了半年的心理咨詢治療,每周一次,一次2個小時,費用是300塊錢。特特說,在國外一些發(fā)達國家,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私密的心理咨詢師,來解答心里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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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特還提到了我:“陳阿姨也得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她的心理也有問題。我奶奶多年來對我媽刻薄,我爸因為愚孝,一直在我奶奶面前壓制著我媽,陳阿姨竟然還勸我媽把我奶接回家,她這是屈服于男權(quán)社會的表現(xiàn),是不正常的心理,需要找心理醫(yī)生疏導一下?!?/p>
作為“陳阿姨”,我謹記慶雪對我的提醒,驚?之余,只好莞爾一笑:“不管怎么樣,真心希望你好好的?!?/strong>
艾瀾替我斟滿一杯檸檬柚子茶,開始了自說自話:“其實,6年前,我和任正旺還在從上海回武漢的高鐵上時,特特在大阪一落地就給我發(fā)了一條信息:‘已安全抵達,再也不回去了?!哉f,這些年,我和任正旺都是活在自欺欺人的幻想里,總以為她會回來,我不敢跟我父母更不敢跟婆婆甚至跟你們這些朋友說,特特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不會回來了?!?/p>
隨后,她又跟我說起特特那些大學一畢業(yè)便公費或者自費出去的同學。
陶壯曾經(jīng)一度追求過彭維,他父親去世得早,作為獨生子,他不想讓母親一個人在國內(nèi)太孤單,執(zhí)意要回國,應(yīng)聘到北京一家外企做了高管,而彭維覺得谷歌很好,想留下來繼續(xù)發(fā)展,兩個人就分手了。
而徐茭白因為想家,盡管就讀的學校多次留她任教,但她都堅持要回國,說想家都想得快要抑郁了。于是彭維就牽線,讓陶壯和徐茭白談起了戀愛,徐茭白回北京,去人大做了一名講師,跟陶壯結(jié)了婚,她家里出錢,在北京二環(huán)買了一套房子,下半年孩子就要出生了。徐茭白的媽媽常在那個家長群里說,她親家母已經(jīng)去北京照顧她女兒了,她想去趟北京,就像去趟超市似的,方便得很……
艾瀾說:“后來我退群了,其實我在那個群里很自卑。特特的情況跟他們不一樣,她沒有那幾個孩子那種讀書的天分,她的能力只適合過一般平平常常的日子。她現(xiàn)在在日本,完全就是我們拿錢供出來的,出國80萬,開公司30萬,這眼看著要結(jié)婚了,離這么遠不能給她辦什么嫁妝。那天她說,要不就給她50萬塊錢,她攥在手里壯個膽?!?/p>
似乎是為了給自己正名,艾瀾又說:“你也別認為我有不善待婆婆的嫌疑,當初如果不是她重男輕女做得太過分,讓我產(chǎn)生逆反心理……”
原來,特特上高中后,艾瀾去廣州是準備懷孕生二胎的。那時婆婆在家給特特和任正旺妹妹的兒子一起陪讀,兩個孩子住在一起,鬧別扭時,艾瀾婆婆永遠護著外孫,總說孫女嘴巴太厲害了,是艾瀾沒教育好,所以特特就哭著打電話要媽媽回家。
艾瀾悠悠地說:“當時我就恨恨地想,不生了,不給他們家生兒子了……不然,那時,如果懷上生了,不管男孩還是女孩,我現(xiàn)在都不至于這么難過。”
我靜靜地聽著艾瀾的話,知道特特不愿回國的原因估計比我想象得更復雜,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勸了艾瀾一句:“你還是早一點把婆婆接回來,好歹多一個人熱鬧,一家人在一起多好?!?/p>
艾瀾搖搖頭:“婆婆想回就回,我不會攔著,也不會去接的。想想,其實一個人住也沒什么,我往后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難道婆婆現(xiàn)在就不能過了?”
沉默了好半天以后,艾瀾又說:“特特前幾天還跟我說,媽,您放心,等您老了以后,我不會不管你的。我口里高興地答應(yīng)說好,可是我心里想,你人都不回來,你拿什么來管我呢。”
想想,我的兩個孩子,跟特特也算是發(fā)小,初中時,他倆上的是普通初中,特特上的是改制學校,也就是相當于現(xiàn)在的貴族學校,從那以后,孩子們就鮮有來往了。
面對我的嘆息,女兒很淡定:“人各有志,其實也沒什么。特特是獨生女,她爸爸媽媽有經(jīng)濟條件讓她過隨心所欲的生活,那她就去唄?!?/strong>末了,她又說了一句:“沒準,特特以后又想回來了呢?!?/p> 我又想起一位銀行朋友的兒子。朋友夫妻倆都是一家國有銀行的高管,1996年出生的兒子,從“雙一流”大學畢業(yè)后,通過考試進了這家銀行湖北總行的數(shù)據(jù)中心,堪稱是端上了金飯碗。 朋友高興之余,在武漢給兒子又是買房又是買車,指望從此萬事大吉,不需要再為兒子操心。誰知,工作不到1年,他兒子覺得這樣的生活太過安穩(wěn),一心想要出國留學,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便擅自辭職備考,考上了日本早稻田大學經(jīng)濟學研究生。 可因為疫情影響,待在家里上了1年多的網(wǎng)課,不僅沒有如愿出國體驗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且以后到底會怎么樣,也無定數(shù)。更讓朋友苦不堪言的是,當初給兒子買房的每個月1萬多的房貸,兒子辭職后,都落在了他們身上。朋友夫妻倆其實也像艾瀾他們一樣,為了孩子的選擇,而沒有選擇地堅挺著他們的中年夢想。 也許,生養(yǎng)孩子不是為了回報,只是為了愛他。我始終相信,如果父母給予的愛是美好的愛,孩子一定會因為被愛而反饋愛,只不過,不會完全按父母期望的方式吧。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