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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1
西二旗草莓一哥，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最穩(wěn)定的編外員工
更新時間：2022-08-06 11:35:57作者：未知
小賈哥在西二旗進進出出，賣了幾千車的草莓，也結(jié)識了上千名大廠員工——他們都在小賈哥的草莓群里。正是這些草莓群，幫著小賈哥在北京安了家、買了車、立了業(yè)，他比很多大廠人更熟悉這座城市，更了解西二旗這片土地的變遷。
文 | 蔣瑞華
編輯 | 金匝
運營 | 栗子
終于來了
小賈哥，34歲，在西二旗賣草莓，微信頭像也是一顆草莓。
每周一到周五，中午12點，這顆草莓頭像會準時出現(xiàn)在十幾個微信群里，群里擠滿了網(wǎng)易、新浪、百度的大廠員工，小賈哥吆喝著草莓和其他水果抵達西二旗的準確時間，接著就出發(fā)了。
但最近，小賈哥已經(jīng)一周沒送草莓到西二旗了。群里的人都在問：“小賈哥怎么了？什么時候來？”——在西二旗，幾乎找不到第二個流動攤販，能擁有如此高的人氣，被如此多的大廠員工記住名字。
小賈哥也著急，因為疫情，他被隔離了一周，少賣了幾千盒水果。解封前一天，他從傍晚就開始就等，一直等到凌晨，收到解封通知才放下心來，覺也沒怎么睡，和家里親戚一起，花了半宿摘好一車水果，裝滿面包車的后備箱，第二天直奔西二旗。
抵達網(wǎng)易對面的停車場后——這塊空地是小賈哥出售水果的固定場所——他的神情明顯變得雀躍起來：“他們估計都等著我了?！彼衍囎涌恐＼噲龅膰鷻谕Ｏ聲r，圍欄外邊果真有已經(jīng)有四五十個大廠員工，戴著顏色各異的工牌，頗有秩序地排成了一隊。
這片空地，是網(wǎng)易員工和小賈哥一起選出的絕佳位置，過條馬路就是網(wǎng)易東門，百度園區(qū)在旁邊，騰訊和新浪的員工溜達來也不遠。最重要的是，圍欄上正好有個缺口，小賈哥從缺口處把水果遞出來，大廠人就不用多繞上幾百米了。
工作日的中午，整個西二旗排百米長隊的地方大概只有兩處，一處是大廠的食堂，還有一處就是小賈哥這里。路過的人整整繞一圈，直到看到堆滿水果的面包車才恍然大悟：“嗨，我還以為是排隊做核酸的呢?！?/p>
▲ 一位大廠員工拍下排隊的視頻，發(fā)給了小賈哥。
草莓快過季了，小賈哥今天只帶了四十多盒，剛來幾分鐘就賣光了。一個穿POLO衫的人不愿意排隊等，風風火火地從停車場側(cè)門進來，如入無人之境，從小賈哥的后備箱里拿起幾盒荔枝、番茄，又到地上的水果筐里拿了藍莓、油桃，自在地穿梭，滿滿當當裝了兩大袋子、十來盒水果，沖著正在忙碌的小賈哥扔下一句，“群里轉(zhuǎn)你錢啊”，轉(zhuǎn)身就離開了?！斑@都是平時沒時間買水果，囤好貨周末帶回家的?！毙≠Z哥解釋。
不到半個小時的工夫，四五百盒水果被“掃蕩”一空。一個星期沒來西二旗的小賈哥，成了大廠人最期待的客人。但這些等候的人里，少有人知道小賈哥的經(jīng)歷，他是大廠人最熟悉的陌生人。
十幾歲時，小賈哥離開家鄉(xiāng)河南，跟著親戚去沿海打工，在面包廠、服裝廠干過，11年前到了北京，開過滴滴、擺過地攤，甚至收過破爛。早早領略生活的艱辛，他沒想過前路，也不知道會走向何方，只覺得錢永遠不夠花。那時的他沒想到，11年后，他竟然在北京扎下了根，還成了西二旗的“草莓一哥”，連他還沒上學的小兒子也會叫出他的名號，“網(wǎng)易東門小賈哥”。
▲ 有人來晚了，小賈哥展示著僅剩的幾盒水果。圖 / 蔣瑞華攝
西二旗不能沒有小賈哥
小賈哥在西二旗進進出出，賣了幾千車的草莓，也結(jié)識了上千名大廠員工——他們都在小賈哥的草莓群里。正是這些草莓群，幫著小賈哥在北京安了家、買了車、立了業(yè)，他比很多大廠人更熟悉這座城市，更了解西二旗這片土地的變遷。
事實上，最開始來北京賣水果時，小賈哥沒有選擇西二旗作為“據(jù)點”。
“那時候騰訊還在清華科技園，網(wǎng)易在五道口那邊也有辦公樓。我還能去清華食堂吃飯，管得不嚴，可以辦飯卡。”當時他擺攤的地方，就是這些大廠員工的必經(jīng)之路。賣得久了，小賈哥頭也不抬，一聽聲音，立馬能知道哪個老主顧來了。也正是這些老主顧口口相傳，給小賈哥的草莓帶去口碑，將他一路從五道口推到了西二旗。
2014年，百度科技園落地中關村軟件園二期，“那時候網(wǎng)易大樓還沒建好，院子里什么都沒有，窗戶、門都還沒裝完，就是剛剛打好地基的感覺”。隨后，新浪、騰訊等也先后落座?，F(xiàn)在，站在軟件園南街和軟件園西三路的十字路口，百度科技園、新浪大廈、網(wǎng)易大廈和騰訊大樓四足鼎立，北邊是聯(lián)想總部，穿過軟件園西路，是成片的高科技企業(yè)和科研中心。
小賈哥的水果生意，和在這里“落戶”的大廠們一同拔地而起。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從五道口搬遷到西二旗，員工也跟著一道遷徙，小賈哥給西二旗送草莓的頻率越來越高，后來，他索性自己也搬到了西二旗。
到2018年，小賈哥形成了穩(wěn)定的路線：每天12點20分左右到博彥科技，12點40分左右到網(wǎng)易，下午到學清苑、怡美家園等小區(qū)附近。如果水果不夠賣，中途就再回去裝一次，忙碌的間隙，偶爾打開微信群，消息永遠都是99+。
隨時隨地能買到新鮮水果，對西二旗的大廠員工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這里匯聚了中國最頂尖的公司，但并沒有慷慨地提供豐富的生活條件。中午12點左右，幾乎所有的外賣員都會匯聚到距離西二旗地鐵站400米的輝煌國際商城——這是西二旗的外賣據(jù)點，再將取到的食物送到半徑5公里以內(nèi)的各大公司。送外賣的路上，你能見到大樓、行道樹和灌木，但很難看到一家小小的水果攤。
很長一段時間里，西二旗的大廠人被貼上“高收入、低消費”的標簽——因為基本無處消費。在西二旗某科研所讀博的龍彥就覺得，要在這里找一個消費的地方，最近的去處是上地華聯(lián)，或者唐家?guī)X的商場——它甚至不能被稱作是商場，感覺更像集市?！斑@里啥也沒有，只有人，一到周末，連人影都看不見了，大家都去回龍觀了，那里住了很多互聯(lián)網(wǎng)員工，消費也更多、更豐富。”所以，幾乎是每隔幾天，龍彥和同門師弟都會來小賈哥這里一次，買上十幾盒水果帶回實驗室。
▲ 后廠村路沿線，幾乎找不到什么商店。圖 / 蔣瑞華攝
中午12點到14點，西二旗最熱鬧的當口，也是小賈哥做生意的黃金時間。每到這時，大廠人三三兩兩地走出來，繞著林蔭道遛彎兒、聊天。結(jié)伴找小賈哥買水果，是時間消耗的一種，也是大廠社交的一環(huán)。
王果在百度工作了兩年，她被同事拉進了小賈哥的“草莓5群”。過去的兩年，她眼看著小賈哥的草莓群一路發(fā)展到“9群”，這還沒算上她不知道的群，比如“北大草莓團”“草莓草莓”“山水草莓團購群”等。
在工作日，王果和大部分大廠員工一樣，都是在工位上敲打鍵盤，或在會議室進行頭腦風暴。到了飯點，關系要好的同事們結(jié)伴去食堂，但排隊拿餐時能聊的話題，有很多得點到即止，長長的隊伍里，很可能“隔隊有耳”。但去小賈哥那里排隊買水果，熟人就少了許多，這是她和同事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完全放松聊天的時間。
用最簡單的方式，做最復雜的生意
小賈哥是西二旗當之無愧的“明星”。娛樂圈明星到新浪掃樓拍照，往往只有新浪員工開心，但西二旗來了小賈哥，無論哪個大廠的員工都會很開心。哪怕是在裁員浪潮一波接一波的時候，小賈哥的生意依然穩(wěn)如泰山。他是個拘謹、不擅長表達的人，但做起生意來，又有一些獨到的法門。
草莓好吃，當然是第一位的。小賈哥什么也不用多說，草莓就是他的名片。一開始，他是到種草莓的人地里去收，到了這兩年，依靠在西二旗賣水果的收入，小賈哥已經(jīng)建起兩個草莓基地?！盀槭裁匆约悍N，還是為了保證品質(zhì)?！辟u草莓的準備工作要從夜里12點開始，他和家人彎腰在大棚里小心地摘一整夜，才能保證第二天賣的草莓是最新鮮、品相最完整的。
別的地方賣水果按斤，到小賈哥這里，論份，一份多少錢，是最直觀的，價格高些也不要緊，西二旗的年輕人喜歡這種方式，“因為他們對多少斤不太有概念”。壞了、不滿意，還能隨時換。有一次，王果在小賈哥那里買了一個椰子，拿回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怎么也打不開，小賈哥二話不說，第二天立馬給她換了一個新的。
最重要的是，小賈哥的水果攤，是找不到付款碼的。他從不在現(xiàn)場收錢，大廠人從他這兒拎走草莓，自會在群里給他錢。每天結(jié)束后，他再打開手機里的草莓群，一長串紅包，挨個兒點過去。
這是小賈哥的一大特色，也正合大廠人的胃口——時間至上，就像一位百度員工說的那樣：掏出手機，擠在一起掃碼，太過麻煩。
即使有時沒收到轉(zhuǎn)賬，小賈哥也不會再去找顧客把錢要回來，他給予了西二旗百分之百的信任。“說不定人家忘了轉(zhuǎn)呢，也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唄，大廠員工的素質(zhì)還是很高的。再一個，要是人拿回去水果有壞的，（錢）也就不用轉(zhuǎn)過來了。”這或許從一個側(cè)面解釋了，為什么別的水果攤都賣不過小賈哥。最多的時候，小賈哥一天能賣1000多盒水果，他“用最簡單的方式，做著最復雜的生意”。
▲ 網(wǎng)易東門停車場的欄桿處，大廠員工在拿小賈哥從里邊遞出來的水果。圖 / 蔣瑞華攝
泡沫散了，草莓還得吃
身在西二旗，小賈哥對“離職”這個詞異常熟悉。他的朋友圈加了幾百號大廠員工，這些人不吝于在朋友圈分享訊息。
前幾年，離職意味著主動離開、薪資翻倍，從網(wǎng)易到百度，再從百度到頭條，這是許多大廠人的路徑，也有徹底離開，投身金融圈的，曬在朋友圈，就是一種社交貨幣。
前幾年，一個離開西二旗的女孩，后來還聯(lián)系過小賈哥好幾次，問他能不能到國貿(mào)送一下草莓。從北五環(huán)到東三環(huán)，幾乎橫跨了半個北京城，小賈哥專程開車把她訂的草莓送了過去。和當年將生意從五道口做到西二旗一樣，草莓又跟隨離開西二旗的人，一路到了望京、國貿(mào)，甚至通州。
但到了現(xiàn)在，裁員潮余震影響的當下，小賈哥感受到的離職信息，多少有些苦澀的意味。
偶爾有員工，會在買水果的時候隨口說一句，以后可能不來了，再抱怨公司一兩句，小賈哥只是默默傾聽，偶爾安慰，前段時間，他甚至還親眼目睹一個男孩去公司樓下維權。
但一切打量、好奇，都到此為止，小賈哥與大廠員工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拔抑恢篮枚嗳俗吡?，不用問去了哪兒，一看朋友圈就知道了，或者我跟著去送點水果，或者有的就沒聯(lián)系了?！彼铌P心的，是摘最甜的草莓，找最靠譜的水果基地合作，再日復一日地給西二旗送來最新鮮的果盒。
▲ 小賈哥在收拾水果筐。圖 / 蔣瑞華攝
小賈哥回憶著自己每天摘果、包裝、送貨的流程，搖了搖頭，“我們再辛苦，也沒有他們辛苦的”。但他認同一個樸素的道理：不論干哪一行，都得打磨出自己的競爭力。
現(xiàn)在來看，他的競爭力還在，西二旗“草莓一哥”的頭銜，小賈哥穩(wěn)穩(wěn)地撐著。不論局勢如何變化，行業(yè)如何震蕩，買草莓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但總歸還有人來。
西二旗的午后看起來一切如常。下午2點，人群散去，林蔭道上恢復了寂靜。小賈哥站在空蕩蕩的水果筐旁，目送大家又重新回到那些巨獸一般的大廈里。提著水果的大廠人，應該已經(jīng)回到了冷氣充足的工位，按亮顯示屏，開始下午的工作，而小賈哥也合上后備箱，準備離開西二旗。
沒有人目送他離開，而他也并不在意。
（除小賈哥外，文中涉及人物為化名；實習生王心鳴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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