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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郭鳳麗】

當?shù)貢r間8月22日，俄聯(lián)邦安全局FSB公布，俄羅斯著名公眾人物杜金之女被害案已偵破：系烏克蘭特工部門所為，非誤殺，目標就是杜金娜；執(zhí)行者是1979年出生的烏克蘭公民納塔利婭·沃夫克，她在犯罪后逃往愛沙尼亞。

莫斯科時間8月20日晚，杜金父女一同出席一個文化節(jié)晚會?！皭耗o處不在！”——杜金以這樣一句話結(jié)束了他在會場的演講，隨后攜女兒離開，沒成想?yún)s成了愛女之死的預(yù)言。當晚9點左右，杜金娜先行駕駛父親的車返回，僅上路10分鐘左右，汽車突然爆炸，杜金娜當場身亡。據(jù)目擊者表示，爆炸如此激烈，強大的沖擊波瞬間將汽車撕成碎片，附近居民也感受到了窗戶的晃動，車內(nèi)受害者的遭遇更是可想而知。

而本該同行卻臨時改乘另一輛車的杜金本人就在愛女之后隨行，與死神擦肩而過，成為了目睹悲劇現(xiàn)場的第一人。這也引發(fā)此前各方對“杜金娜之死是誤殺，兇手本意在杜金”的猜測。

案發(fā)次日，俄聯(lián)邦偵查委員會經(jīng)過初步調(diào)查，已確定涉事車輛底部被安裝了自制炸彈，且執(zhí)法人員將此次慘案定性為精心策劃的雇兇暗殺。當時，關(guān)于兇手身份及父女兩人誰才是真正的刺殺對象，存有多方猜測，尤其是本就罅隙橫生的俄烏雙方更是相互猜忌、指責不斷，烏克蘭官方代表人物還曾于21日一口咬定“與此事毫無關(guān)系”，反把事件歸咎于俄羅斯內(nèi)部政斗。

而目睹悲劇發(fā)生、受到極度刺激的杜金在事發(fā)當天已住院，截至22日身體狀態(tài)平穩(wěn)。22日晚，俄總統(tǒng)普京頒布總統(tǒng)令，追授杜金娜“勇氣勛章”（俄羅斯最高國家榮譽之一）并于8月23日在奧斯坦基諾電視塔為其舉行告別儀式。

至此，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但輿論并未隨之止熄，除了對案件后續(xù)處理結(jié)果的關(guān)切，對杜金父女的熱議貫穿了始終——被西方媒體稱為普京“大腦”的杜金到底是何等人物？父女二人又何以淪為刺殺對象？

杜金目睹女兒杜金娜遭遇汽車爆炸 視頻截圖

杜金身份：真“國師”，還是“邊緣人”？

出生于1962年的亞歷山大·杜金（Алексадр Дугин）是俄羅斯著名社會學家、翻譯家、哲學家、思想家和政治學家，其中，尤以地緣政治理論家的身份最廣為人知。杜金以其激進保守主義和民族主義思想聞名國內(nèi)外，常年被西方描述為普京的“大腦”、克里姆林宮的“智囊”、俄總統(tǒng)的“精神導(dǎo)師”。而于此次爆炸中喪生的正是杜金30歲的愛女杜金娜——俄羅斯新聞記者、政治家，畢業(yè)于莫斯科大學哲學系，深得其父真?zhèn)?，年紀輕輕就博學多才，到處發(fā)表政治演說，不久前還深入烏克蘭前線采訪，是俄羅斯政界和新聞界的后起之秀。

杜金因2014年烏克蘭危機中的言行被美、英加入制裁名單，而杜金娜也因公開支持俄羅斯在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于今年先后被美、英列入制裁名單。在采訪中談起被西方制裁一事，父女倆并不以為意，甚至還引以為榮，認為這是“真理之路的象征”。

杜金對俄羅斯最高層的影響一直是外界熱議的話題。以西方媒體為代表的一方將其稱為俄羅斯政治和政策的幕后推手。以克里米亞問題為例，早在1997年，杜金就在其著作《地緣政治的基礎(chǔ)》中提出相關(guān)論斷，主張將前蘇聯(lián)盟國家及所有說俄語的國家整合進俄羅斯，構(gòu)建一個大俄羅斯帝國。這本書在俄羅斯獲得巨大成功且被指定為俄羅斯軍事學校的教材，杜金也因此被西方視為吞并克里米亞的幕后設(shè)計師和俄羅斯擴張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源頭。

此外，作為“新歐亞主義”和“第四政治理論”的提出者，杜金認為，20世紀三大主要意識形態(tài)——自由主義、法西斯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都已過時，他所倡導(dǎo)的保守主義（或曰“新歐亞主義”）才是人類的未來，而新歐亞主義的載體就是俄羅斯，因此他主張建立一個以俄羅斯為中心的“新歐亞帝國”。

比照杜金的核心思想和普京不斷發(fā)展變化的傾向和行動，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竟有著高度的契合，這使得杜金的觀點逐漸受到關(guān)注。尤其是2014年烏克蘭危機之后，杜金的政治觀點日益在國際社會得到廣泛討論，美國外交政策雜志更將杜金評為當年的全球百位思想者之一，他的著作也被視為“普京的外交政策計劃”。

毋庸置疑，杜金的確在國內(nèi)外具有影響力，但俄羅斯和西方社會對其“影響力”的界定角度卻大不相同。西方媒體對于杜金的政治影響力，尤其是其對俄羅斯核心領(lǐng)導(dǎo)層的影響力，向來不吝渲染，沒有任何官職的杜金被西方媒體一手捧成“俄總統(tǒng)的親密盟友”。

但不少俄羅斯媒體和民眾則認為杜金被西方媒體過度神化，認為他實際上是俄政壇的“邊緣人物”。杜金在俄內(nèi)部廣為人知的是其社會活動和學術(shù)思想，除了以學者身份活躍在各大場合和社交平臺發(fā)表獨到見解，還是俄羅斯電視節(jié)目的?？汀Ｖ劣谡斡绊懥?，不少媒體及政、學界專業(yè)人士認為，杜金的很多政治主張在俄羅斯并不被認可，更遑論重視。事實上，杜金本人也曾在2014年的采訪中表示，跟俄羅斯總統(tǒng)并不熟識。

那么該如何解釋杜金思想與俄羅斯現(xiàn)實政策之間的這種默契呢？從2008年支持俄羅斯軍隊占領(lǐng)格魯吉亞，到2014年烏克蘭沖突中不停鼓吹，支持克里米亞回歸，再到今天的俄對烏“特別軍事行動”的堅定支持者，杜金似乎確實在俄羅斯每個政治行動的緊要關(guān)頭都扮演著俄總統(tǒng)“親密盟友”的角色。而普京的一系列對外行動也往往都能在杜金的思想庫中找到理論支持。

以此次“特別軍事行動”為例，杜金曾在其1997年出版的著作《地緣政治的基礎(chǔ)》中指出，俄羅斯應(yīng)通過信息欺騙、領(lǐng)土吞并等手段，重新崛起為歐亞帝國，成為斯拉夫人的共同家園，而“一個獨立的烏克蘭將阻礙俄羅斯成為一個縱橫亞歐大陸的超級大國”。究竟是杜金深刻影響了俄國的地緣政治戰(zhàn)略思考和政策制定——如西方所說，是普京“大腦”一般的存在，還是他在刻意迎合掌權(quán)者的路線，順勢而為？或者是兩者并無關(guān)聯(lián)，只是說純屬偶然的“英雄所見略同”？這些都有待考證。

基于對人性與政治的理解，筆者更傾向于“杜金思想與俄羅斯高層政策相互影響”的現(xiàn)實可能性，只不過雙方在不同時期對彼此存在多大程度的倚重罷了。

杜金哀悼在汽車炸彈襲擊中喪生的女兒達里婭·杜金娜 圖自路透

頗受爭議的極端民族主義

與此同時，杜金也是一個極具爭議的人物。一方面他因個人的思想性而備受關(guān)注，另一方面其極端民族主義思想也為不少人詬病，甚至不乏批評者認為其觀點接近于法西斯主義。例如，他曾于2009-2014年在莫斯科國立大學任教，但由于在2014年的一次支持烏克蘭分離主義者的演講中大喊“殺殺殺”，被公眾認為宣揚種族屠殺，繼而遭到解雇。而這從某種程度上也表明他缺乏當局的支持，在政壇上的勢力遠沒有像西方宣揚的那么神乎其神。

此外，杜金也是一位堅決反對自由主義、反西方的人士，因此招致西方媒體的集體厭惡和妖魔化，被西方媒體認為是“俄羅斯最危險的人之一”。美國右翼網(wǎng)站“布萊巴特新聞”還將他與影響過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妖僧”拉斯普京相提并論。

對于杜金父女成為暗殺對象的原因，此前多方猜測兇手本意是暗殺公開支持俄羅斯軍事行動的杜金，只不過陰差陽錯，因父女倆臨時換車而誤殺了杜金娜。畢竟杜金被西方媒體認為是大肆宣揚俄羅斯“特別軍事行動”的幕后推手——他在現(xiàn)實中也的確是這么做的，在慘案發(fā)生的前一晚8月19日，杜金還在社交平臺發(fā)帖稱：“‘特別軍事行動’作為一種哲學現(xiàn)象，標志著俄羅斯帝國的回歸?！?/p>

對于這種猜測，政治學家巴什洛夫（Марат Баширов）于8月20日事發(fā)當晚在社交平臺發(fā)文，專門就“杜金在特別軍事行動中的作用”發(fā)表了看法：“今晚的事件之后，只能說我們（俄羅斯人）低估了杜金，而在華盛頓、倫敦和基輔那里實在是很高看他——如果真的是他們組織的這場謀殺的話?！币簿褪钦f，俄羅斯本國人認為杜金的政治影響力并沒有大到值得西方如此大動干戈的地步，反倒是他們的一些操作反過來助推了杜金的知名度。“在這場悲劇之后，杜金將被提升到哲學的頂峰，他的作品將被廣泛閱讀，媒體將開始探尋他是誰并尋求采訪他。這雖不會讓他的女兒回來，但她并沒有白白犧牲。幕后兇手失算了?！?/p>

但是，目前的案件偵破結(jié)果并非如眾人猜測——沒有誤殺，杜金之女杜金娜就是直接的暗殺對象。對此，8月22日杜金好友、俄羅斯政治學家舍甫琴科在其YouTube頻道上表示，兇手知道杜金有多愛自己的女兒，就是要瞄準杜金娜下手，讓女兒為其言行付出代價，給杜金以精神打擊，使其余生都活在沉重的道德譴責中。

對于杜金的評價見仁見智，我們在此不做過多評判?；蛟S，普京團隊的政治顧問馬爾科夫的一句話是對杜金最好的概括：“杜金是一名優(yōu)秀的思想家，但優(yōu)秀距離瘋狂只有一步之遙?！睙o論如何，在這個21世紀的文明社會，如果只是因為一個人的思想和意識形態(tài)而要取其性命，恐怕都是無法為大多數(shù)人所接受的行徑。

調(diào)查人員正在檢查現(xiàn)場，圖自俄媒

8月22日，聯(lián)合國已要求對“杜金娜遇害案”進行徹查，俄方也表示將在下一次聯(lián)合國安理會上將該謀殺案作為議題，審議烏克蘭的所作所為。

不過，烏方顯然并不承認FSB的調(diào)查指向，烏克蘭總統(tǒng)辦公室負責人的顧問波多利亞克8月21日的電視聲明余熱未盡：“我們與此事（此次爆炸案）毫無關(guān)系”，“我們不像俄羅斯那樣是一個犯罪國家，我們也不是一個恐怖主義國家”，“這起謀殺案證明了俄羅斯聯(lián)邦內(nèi)部各個團體爭奪權(quán)力和影響力的斗爭。”

澤連斯基再次在23日的新聞發(fā)布會上表示，“這絕對不是我們的責任，她不是我們國家的公民，我們對她不感興趣，她當時也不在烏克蘭境內(nèi)”。

痛失愛女的杜金21日首次公開發(fā)聲：“我的女兒從未呼吁過暴力或戰(zhàn)爭，卻難逃被敵人暗殺的命運……他們想用血腥的恐怖來粉碎我們的意志，打擊我們中最優(yōu)秀和最脆弱的人，但我們不會讓他們得逞……我們不能只想著復(fù)仇或報復(fù)……那太膚淺了，太不像俄羅斯人了。我們只需要取得勝利！我女兒把她的寶貴生命獻在祭壇上，所以，請取得勝利！我們曾想把她培養(yǎng)成一個英雄……愿她現(xiàn)在也能激勵祖國兒女的英雄主義！”

很顯然，目前的調(diào)查結(jié)果無法平息案件的爭議以及俄烏雙方的相互指控，對兇手的審判也不會很快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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