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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1
起底鄭州“丁義珍式”采樣亭：每小時比戶外采樣員少采50人，供應公司中標時成立僅10余天
更新時間：2022-06-13 10:24:16作者：未知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張宇軒 | 北京報道
"大白"蹲坐在椅子上，雙手從兩個洞中伸出操作；市民窗口前扎著馬步，艱難地仰頭伸頸……一次簡單的核酸檢測采樣工作，加入這類設計不合理的核酸采樣亭設計之后，就變成了一幅尷尬場景。因采樣員艱難蹲坐的情形與反腐影視劇《人民的名義》中的場景相似，這種采樣亭被網友戲稱為"丁義珍式"采樣亭。
不久前，河南鄭州街頭出現的"丁義珍式"采樣亭引發(fā)熱議，甚至登上微博熱搜。事實上，同類型設計的采樣亭招致的詬病之聲一直不斷，河南鄭州不是第一例，也不是最后一例。
繼鄭州事件之后，6月6日，上海本地媒體再度曝出當地存在的"丁義珍式"核酸采樣亭。
鄭州某核酸采樣點
鄭州問題采樣亭引發(fā)"丁義珍式"質疑
"一天的檢測工作下來后，胳膊又累又酸，手肘部位甚至留下被玻璃窗硌出的青印。"醫(yī)生張慧長期在核酸檢測一線工作，她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講述了諸如鄭州"丁義珍式"核酸采樣亭的實際使用感受。
同款"丁義珍式"采樣亭
"這個小亭子的一些設計可以說非常‘反人類’，配套給采樣員坐的凳子高度不足，人坐在上面，雙手非常勉強才能夠到手套操作口，雙臂一直處于非常不舒服的上舉狀態(tài)，即便是站著操作也會非常累。"張慧說，"另外一個設計不當的地方是，它配套的橡膠手套尺寸太大，操作起來非常不方便，新手需要一段時間適應才行。"
由于采樣亭在使用過程中存在種種不便，核酸采樣現場的工作效率也受到一定影響。"在人流量相同的情況下，一組采樣員在戶外每小時能夠完成約20管的工作量；使用采樣亭會相對慢一些，大概可以完成12～15管。檢測人數上，二者每小時相差50人左右。"張慧表示。
"使用體驗差，影響工作效率。""丁義珍式"核酸采樣亭的問題不單單停留在設計層面。
鄭州事件涉及的核酸采樣亭由海樂苗（鄭州）智能物聯(lián)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樂苗"）供應，該公司在中標時成立僅10余天，其背后由青島海爾生物醫(yī)療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爾生物"）全資控股。
記者從河南招標采購網查閱到相關中標信息顯示，這種雙人便民核酸采樣屋由河南省工業(yè)和信息化廳發(fā)起采購，前后分兩批次進行。其中，海樂苗供應的是第一批，以單一來源采購的方式進行，單價為4.68萬元；第二批采購方式為競爭性磋商，入圍供應商包括鄭州精益達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等9家公司，其中成交單價最低為3.5萬元。
涉及公司在中標時成立僅10余天
由于首批采樣亭采用相對特殊的"單一來源采購"，有公眾質疑其采購過程存在問題，甚至有潛在的腐敗風險。特別是該批采購單價高于第二批9家企業(yè)成交單價，與最低成交單價相比，更是高出1萬余元。
四川某公司一名熟悉招投標業(yè)務的管理人員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采訪時同樣表達了疑慮，"單一來源采購方式比較特殊，現實中使用情形較少，往往是因采購項目具有一定的‘唯一性’才會使用，且一般會在公示中給出原因"。
記者查詢了發(fā)布成交公告的3家網站以及中國政府采購網，以相關多組關鍵詞進行檢索，均未查到這批采樣亭的"單一來源采購公示"文件。
依據我國政府采購法的相關規(guī)定，采用單一來源方式采購須滿足以下情形之一：（一）只能從唯一供應商處采購的；（二）發(fā)生了不可預見的緊急情況不能從其他供應商處采購的；（三）必須保證原有采購項目一致性或者服務配套的要求，需要繼續(xù)從原供應商處添購，且添購資金總額不超過原合同采購金額百分之十的。
對于這一質疑，某省政府采購庫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專家?guī)斐蓡T向記者作了解讀。該專家認為，在未獲得該項采購中的其他必要判斷文件之前，目前尚無法判斷采用"單一來源"的采購方式是否得當。如果采購方對核酸采樣亭的功能、技術參數、設計細節(jié)、維護等方面存在特殊定制要求，符合條件的供應商有限，采用這一方式進行采購也具有一定合理性。
但問題是，鄭州的核酸采樣亭有必要設置特殊排他定制要求嗎？畢竟第二批采購并沒有沿用同一方式。
對于采購過程中潛在的腐敗風險質疑，該專家認為如果嚴格按照程序來，則風險可控。"如果嚴格依據相關規(guī)定，單一來源采購發(fā)起時就須經過相關預算單位審核同意，過程中還要向采購專家組答辯。通過多重審核后，結果要進行公示，在公示期內如收到有效異議，方案須返回重新提交，相關審核流程還要重新再走一遍。"
"如果其中存在貪腐，即便僥幸混過了審核關，在公示期內也極有可能遭到競爭對手提出異議，當地紀委也應介入進行調查。"該專家說。
核酸檢測常態(tài)化背景下，資本蜂擁入局
核酸采樣亭最早可以追溯到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初期。早在2020年上半年，國內就已經有單位和個人萌生發(fā)明、生產核酸采樣亭的想法。
綜合多份核酸采樣亭專利說明書信息，該類產品的設計思路起源于韓國，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后，當地有將可移動電話報刊亭改裝成核酸采樣亭的先例。國內多項核酸采樣亭專利均受此啟發(fā)，再結合實際需求進行密封性、功能性方面的重新設計開發(fā)。
據國家知識產權局公開的專利信息顯示，2020年5月，江蘇奧潔康環(huán)境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奧潔康公司"）提交了一項名為"移動式快速核酸采樣亭"的發(fā)明專利。從專利說明書中圖示來看，其外觀設計與當前流行的封閉式采樣亭差別不大。該專利詳情顯示，這種核酸采樣亭包含承載箱體、檢測工作臺、冷藏箱存放區(qū)、負壓裝置等，具有可移動、密封良好等特點。
奧潔康公司總經理朱晨陽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出于對核酸采樣人員防護目的考慮，該公司最早在2020年3月就試驗性地生產了一批核酸采樣亭產品。據他們對市場的觀察，這批產品應該是國內首批核酸采樣亭。
從2020年6月之后，又有至少10項核酸采樣亭及附屬設備專利提交申請，申請人包括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世紀壇醫(yī)院、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yī)學院附屬協(xié)和醫(yī)院、武漢大學中南醫(yī)院、右江民族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以及個人等。從外觀圖上看，多項專利在操作窗口上的設計均與張慧描述的產品類型類似。
多項專利的涌現某種意義上預示著資本對這個小亭子的聚焦。隨著疫情防控工作的持續(xù)推進，核酸檢測成為疫情監(jiān)控常態(tài)化措施之一，核酸采樣亭逐漸火爆。
今年5月9日，國務院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召開電視電話會議，提出要提升監(jiān)測預警靈敏性，大城市建立步行15分鐘核酸"采樣圈"，拓寬監(jiān)測范圍和渠道。之后，全國各地城市開始增設核酸采樣點位，核酸采樣亭也成為不少地方政府部門開展該項工作的重要設備，開始成規(guī)模地布置在多個城市街頭。
記者檢索中國政府采購網發(fā)現，過去一年中，至少有13項成交公告與核酸采樣亭有關，采購單位多為醫(yī)院、政府以及各地衛(wèi)健委。山西介休市醫(yī)療集團曾在一次招投標中購買過50個不同種類的采樣亭。
"早前公司接到的都是各地一些零散訂單，當時生產這類產品的企業(yè)也不多。"朱晨陽回憶，"核酸檢測工作推向常態(tài)化前后，不少企業(yè)才逐漸加入這一行列，一些批量訂單和定制訂單開始‘砸’過來。"
后續(xù)資本的追趕使核酸采樣亭儼然成為投資風口。至今年6月初，從百度愛采購、阿里巴巴等B2B網站平臺檢索，以"核酸采樣亭"為關鍵詞可以搜索到400～600家供應商。從這些企業(yè)的名稱判斷，不僅有傳統(tǒng)的制亭工廠、集成房屋制造商等，還包括儀器制造、材料科技、金屬制造、智能科技、物聯(lián)網等其他領域的企業(yè)。
這一趨勢也引來不少大型企業(yè)著手布局該領域。除了在鄭州"丁義珍式采樣亭"事件中飽受指摘的海爾生物（688139.SH），公開信息顯示，美的集團(000333.SZ)、綠島風（301043.SZ）、譜尼測試(300887.SZ)、力合科創(chuàng)（002243.SZ）、華勝天成(600410.SH)等上市公司也在爭相布局這一賽道。
海爾生物高達4萬多至7萬多元的采樣亭賣給了誰？
之所以有眾多小微企業(yè)與上市公司同時涌入賽道，原因之一在于核酸采樣亭目前并沒有明確的技術標準，基礎版產品的生產門檻并不高。
朱晨陽表示，核酸采樣亭說簡單點就是將空調設備、消毒設備、核酸檢測設備等集成在一個亭子內，技術上難度并不大，"甚至一些搞鈑金的小作坊都可以制作"。
"我們公司所產核酸采樣亭售價在一萬多至兩萬多元。"朱晨陽介紹，"產品成本主要集中在電氣化設備、材料以及人工費用上，一間采樣亭的利潤空間在1000元左右。"
然而，"丁義珍式"核酸采樣亭的"反人類"設計吐槽聲尚未停歇、實用性問題尚未解決，行業(yè)就已在研發(fā)上開始"內卷"。
在2020年后陸續(xù)提交的核酸采樣亭類產品專利申請說明書中，"智能"就已成為多次被提及的關鍵詞。在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yī)學院附屬協(xié)和醫(yī)院的一份專利說明書中，人臉識別、感應消毒、身份證識別、自助式、運輸機器人等功能模塊被集成于產品專利設計理念中。
資料圖
記者查閱多家核酸采樣亭介紹文案，"智能"是出現頻次極高的宣傳賣點之一。海爾生物在其官網產品頁中的產品優(yōu)勢描述中首項即為"智能"，詳情包括"風機無級變速""艙內動態(tài)穩(wěn)壓""濾芯更換報警"等術語描述。
而在鄭州"丁義珍式"采樣亭輿論風暴中，高達4萬余元的單價飽受詬病，所謂"智能"或許正是高價的緣由之一。海爾生物相關負責人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如是解釋，"相比市面上的一些產品，我們的產品定價可能有些偏高，這背后跟產品投入較高等有關"。
鄭州的采樣亭在價格上遠未達到海爾生物產品的價格峰頂。在前述中國政府采購網上收錄的成交公告中，單價最高的核酸采樣亭正是海爾生物供應給山西介休市醫(yī)療集團的某型號雙人采樣亭，單價高達7.496萬元。單價最低的采樣亭為黃山市某公司采購自安徽領略生物醫(yī)藥，每個采樣亭成交價為1.8萬元。二者差價接近6萬元。
不同的采樣亭價格差在各類電商網站上也有所表現。據淘寶、阿里巴巴、百度愛采購等網站信息顯示，一些結構簡單、功能單一的產品報價低至數百元，而價高者報價則在數萬元甚至十余萬元不等。
高價采樣亭無疑會讓一些地區(qū)核酸檢測常態(tài)化的基礎工作產生高額支出。
在前述山西介休市醫(yī)療集團的采樣亭采購項目中，該縣級市醫(yī)療集團共花費214.96萬元購買了50個兩種不同類型的采樣亭，加上300個轉運箱的購買費用，這筆訂單總計花費237.76萬元。
而這筆支出也未能完全覆蓋該市全部的核酸檢測常態(tài)化工作。據介休當地媒體5月20日報道，該市共設置了130個核酸采樣點。
據此來看，以上50個采樣亭至多覆蓋全市38%的采樣點。
而對于一些大中型城市，如果以這類高價核酸采樣亭進行采樣點布置，總支出則更加離譜。以上海為例，據5月30日上海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聞發(fā)布會公布的數據顯示，上海市當時已設置常態(tài)化核酸采樣點位約1.5萬個。如果這些采樣點均采用單價7.496萬元的采樣亭布置，現階段該項總支出就高達11.244億元，即便是采用鄭州版"丁義珍式"采樣亭布置，這項支出也能達到7.02億元。
核酸采樣亭須解綁"丁義珍"
當核酸采樣亭與影視劇中的貪官形象丁義珍捆綁，且被資本以"智能化"等噱頭鼓吹時，人們不禁思考，更合理的采樣亭應該是什么樣？
烈日下，采樣員身著防護服堅守一線
"如果沒有采樣亭，一整天頂著高溫穿著防護服進行采樣簡直就是一種煎熬，我在工作中就曾有過中暑的經歷。"張慧說，"有采樣點用的是一種簡易采樣亭，與小區(qū)物業(yè)的保安亭類似，窗口是簡單的推拉窗，亭子里安裝了空調。對于我們來說，這樣的亭子更加實用。"
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呼吸內科危重癥專家余昌平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核酸采樣亭在核酸檢測一線工作中有布置的必要，但需要"裁減不必要的功能，去除不利于實際操作的設計"。
余昌平認為，核酸采樣亭的設計、研發(fā)、生產應從實際出發(fā)，以便利采樣工作、有效保護醫(yī)務人員為首要目的，在這一前提下，一些具備基礎防暑降溫的環(huán)保材質產品已經足夠；另一方面，采樣亭的商業(yè)發(fā)展要兼顧經濟性，避免給政府財政造成不必要的負擔。
鄭州"丁義珍式"采樣亭風波也引發(fā)了業(yè)界反思。
"這一事件給同行業(yè)敲響了警鐘。"朱晨陽表示，"在已有的定制化生產基礎上，應如今客戶的要求，我們已經為一線提供了去除手套操作窗的采樣亭。"
責編 | 楊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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