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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十七講脫口秀 受訪者供圖

紅星新聞記者｜羅丹妮實習生杜鑫

編輯｜官莉楊程

王十七的一天被嚴格劃分成3個8小時，這讓他形成了獨特的生物鐘：不用看表便知道是否過了8個小時，是否需要給體內(nèi)的那顆人工心臟更換電池。

“你看過改造金剛狼那個鏡頭沒？就是金剛狼被改造完以后，躺著的那個鏡頭?！蓖跏呦蛴浾呓榻B術后穿過他身體的各種裝置。黃色消毒藥水已經(jīng)干了，王十七全身插滿了管子。肚子上人工心臟的電線都聚在一堆。

他體內(nèi)的這顆國產(chǎn)第四代全磁懸浮人工心臟，雞蛋大小，不到200克，卻結束了他飽受心衰折磨的17年。如今，王十七的腹部有一根電線穿過，電線一端連著體內(nèi)人工心臟，一端延伸到體外連著2塊電池。植入人工心臟的第3年，他背著五斤重的電池，登上脫口秀舞臺時，用他樂觀開朗的心態(tài)講述從死亡邊緣逃生的經(jīng)歷，這也是人工科技與心衰疾病的一次頑強抗爭。

25歲遭厄運：患上“心臟病的癌癥”

王十七人生的前25年，過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他高1米9，喜歡運動，與愛人成婚后，在沈陽一所中學擔任高中數(shù)學老師，兼班主任。然而一紙病例撕碎了他平靜的生活，將他往后17年與“擴張型心肌病”交織在一起，愛人離開，只留母親與他相依為命。

王十七未患病前 受訪者供圖

節(jié)點發(fā)生在2005年的一天，學校運動會上學生發(fā)生沖突，王十七上前拉架，“結果全都沒事，就我自己暈倒了”，王十七打趣道。他被120送往醫(yī)院急救，確診為擴張型心肌病。

“心臟好比是氣球。正常的心臟把血聚起來，再把血吐出去。就像氣球吹滿氣鼓起來之后，還可以把氣全都放出去。但是你的心臟把血吸進來之后，沒有能力把血再吐出去，這樣你心臟進行的血液循環(huán)就會越來越差?！?/p>

醫(yī)生盡可能形象生動地向王十七解釋擴張型心肌病的發(fā)病原理，雖然當時的醫(yī)學界對擴張型心肌病的致病原因還不甚了解，但對這種病的兇險性都有基本的共識：擴張型心肌病被稱為“心臟病的癌癥”，病情會呈逐漸加重態(tài)勢。

“這個病治不了，不可逆，只有心臟移植這一條路。”醫(yī)生說。王十七一時間無法接受，在此之前他的身體一向很健康，平時他熱愛籃球、騎車、滑雪等體育運動，可這些都不能改變他被確診為擴張型心肌病的事實。

“那種生活就好比身體無形中被套上了一道刑具?！蓖跏哌@樣形容病痛給自己帶來的折磨。喘不上氣是他的生活常態(tài)，總得依靠氧氣才能維持簡單的一呼一吸。心力衰竭帶來的肝臟衰竭讓他的腹部每天漲得跟氣球一般。

病痛的折磨使他長期食欲不振，入睡困難。王十七將這種狀態(tài)比作長跑中最令人難受的那一階段。不過，與跑長跑的人想著“挺一挺就過去了”不同，面對遙遙無期的折磨，王十七想到的是放棄：“這么多年，跑不動了，實在是跑不動了?！蓖跏叩脑捳Z像是在對病痛求饒，又像是對命運控訴。

王十七踏上了17年的漫漫治療之路，可命運沒有就此放過他，期間因家庭矛盾，王十七離婚了，母親也就成了陪伴他左右的唯一親人。他一邊繼續(xù)在學校擔當班主任，一邊積極治療，延緩病情加重的步伐，與母親相依為命。

王十七 受訪者供圖

肝腎衰竭，醫(yī)院發(fā)了5次病危通知書

據(jù)《中國心血管健康與疾病報告2020》顯示，中國當前約有890萬人患有心衰。然而據(jù)中國心臟移植注冊系統(tǒng)數(shù)據(jù)，截至2020年，中國共有56所醫(yī)療機構實施并上報心臟移植年手術量僅為557例。

并非所有患者都能等到合適的供體移植，是心臟病患者們心照不宣的事實。王十七認識的好些病友后來慢慢沒了聯(lián)系，“興許人沒了”，王十七猜測，“因為朋友圈再也沒有更新過，我發(fā)消息也沒有什么反應?！?/p>

在治療期間，王十七還認識了一位進行過腎移植的病友。在腎移植完成之后的兩三年，這位病友的身體狀況非常好，但隨后這位病友出現(xiàn)劇烈的排異反應。一個月之后，不幸離世，“排異反應突然間就可以把人擊倒，整個臟器似乎全部失靈，最后走的時候人也特別痛苦?！蓖跏叩脑捳Z中，透著對排異反應的恐懼，這也讓王十七對心臟移植手術少了幾分期待。

為了維持心臟的供血能力，王十七每天堅持吃很多藥，可是這并不能阻止病情的不斷惡化，窒息、暈倒各種突發(fā)狀況接踵而來，他待在重癥病房的次數(shù)不斷增多。

2019年8月發(fā)生過最嚴重的一次，他“眼前一黑”，再次醒來時，趴在坐便旁，一個塑料箱被砸碎了，尖銳的塑料角在他身體上劃了一條長口子，滿地是血，“感覺自己躺在一個兇殺案的現(xiàn)場，特別恐怖。”

他住進了北京的阜外醫(yī)院，醫(yī)生告訴王十七，他的身體已經(jīng)肝腎衰竭，醫(yī)院發(fā)了5次病危通知書，“沒有治療方式了”，唯一辦法就是植入人工心臟。王十七的媽媽去看了人工心臟手術成功的患者，回來告訴王十七，他們比臉色蒼白的心臟患者氣色好，肚子上插著一根細管子，旁邊的機器小巧方便。打消顧慮的王十七決定“有活下去的機會就要去試一試”。

于是他成為了我國首批國產(chǎn)全磁懸浮人工心臟植入者。這款由蘇州同心醫(yī)療制造的磁懸浮心室輔助裝置，后來在2021年11月25日正式獲批。

在上手術臺的前一天，王十七把自己收拾得特別干凈。他洗了個臉，用溫水把身上擦拭了一遍，把頭發(fā)也剃了剃?！耙钦婺鞘裁戳?，人不也能精神點走嗎？”這次住院之前，為了預防感冒發(fā)燒，他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有洗過澡了。

一番打理將往日的萎靡一掃而光，他坐在病床上特意照了一張相。他看了看照片，覺得效果不錯，指著自己和母親開玩笑：“媽，這個照片留住嘍。要是我沒了的話，就用這張照片給我做一張遺照吧?！?/p>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王十七被推進手術室。手術從九點進行到下午五點，王十七母親八個小時的等待，終于等到了醫(yī)生告訴她“手術成功”。

被改造的“金剛狼”迎來重生

術后，迷迷糊糊之中，王十七仍覺得自己的呼吸與呼吸機在進行著“對抗”。此時他未意識一呼一吸已經(jīng)與平常人一樣順暢。等他再醒來時，呼吸機已經(jīng)被拔掉。他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可以自主呼吸。

在病床上，當王十七有足夠的力氣低頭環(huán)視自己的身體時，他被架接到自己身體的各種裝置嚇到了。

“你看過改造金剛狼那個鏡頭沒？就是金剛狼被改造完以后，躺著的那個鏡頭?！蓖跏呦蛴浾呓榻B當時穿過他身體的各種裝置。黃色消毒藥水已經(jīng)干了，王十七全身插滿了管子，中間刀口的紗布上還帶著血。胸口外面那根管子還在不停地往外淌血——“刷”一點血過去，“刷”又是一點血過去，肚子上人工心臟的電線都聚在一堆。

王十七 受訪者供圖

剛戴上這顆人工心臟，王十七不時能聽到體內(nèi)的人工心臟在嗡嗡作響。有時他猛一動彈，便感覺那顆人工心臟撞到了自己的肋骨。但是隨著新長的肉將人工心逐步蓋住，機器供血所產(chǎn)生的嗡嗡音便小了很多。王十七自己的心臟并未摘除，這顆雞蛋大小的人工心臟輔助王十七的心臟供血，避免了肝臟移植帶來排異反應的痛苦。

王十七的腹部電線一端連著體內(nèi)的人工心臟，一端延伸到體外連著2塊電池。同時連接2塊電池可以保證一塊電池被拔掉充電時，另一塊電池可以繼續(xù)供電，保證人工心臟始終供電。一塊電池的電量可以支撐8個小時。因此王十七自嘲自己的一天被劃分為“8X3個小時”。這也讓他形成了獨特的生物鐘：不用看表，他便能知道是否過了8個小時，是否需要更換電池。

王十七跟這臺機器已經(jīng)相處了3年，3年間這臺機器沒有發(fā)生任何故障，不過王十七對機器的逐漸適應，耗費了很長一段時間。

首先是身體上的習慣。他無法趴著睡覺，因為他的腹部有一根電線穿過。洗澡時，也需要先給腹部傷口處墊一塊紗布，再將防水膜貼于周圍，然后將裝有兩塊電池的機器放置于一個防水兜里，洗完后又將防水膜撕掉。

雖然現(xiàn)在不能再繼續(xù)自己滑雪、打籃球的愛好。但為了增強自己的心肺功能，王十七現(xiàn)在每天都會快走5公里，每兩天便會繞著沈陽市的渾河晚渡公園北岸騎行一圈。王十七介紹說這一圈行程有15公里。

體內(nèi)的人工心臟，也給生活帶來了不便，比如不能靠近電磁爐，不能吃火鍋，不能過安檢門。王十七出遠門的唯一交通方式是鐵路。體內(nèi)的人工心臟和隨身攜帶的備用電池，也可能會給飛行帶來未知的風險。對于可能面臨的問題，人工心臟的生產(chǎn)廠家也在努力。他們告訴王十七，包括電池和機器在飛機上的安全性，磁懸浮的電池是否會和飛機互相之間有干擾等問題，他們都做了測試和實驗，現(xiàn)在正在走流程。王十七希望能夠越快越好，“我三年沒坐過飛機了，都忘記飛機長什么樣了?！?/p>

生命延續(xù)：希望給無數(shù)患者傳播生的希望

“給大家看點好東西，就是這個，中國第一顆（批）人工心臟。”2022年8月，隨著脫口秀大會第五季的播出，脫口秀演員王十七帶著一個黑盒子，掀開一角，露出一條連接人工心臟的電線，第一次向大眾講述了他如何靠著電流維持生命的故事，讓大家看到了“沒有心跳卻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王十七。

其實他第一次接觸脫口秀，早在2017年，那天他來到一家飯店，樓上的酒吧是脫口秀新人們練習、打磨段子的場所，一場開放麥正在等待報名。王十七被安排在了最后一個上場，時長5分鐘。臺下烏泱泱的一片，王十七開頭特別緊張，隨著他開始分享與學生的趣事，場子的氛圍開始好玩起來。

他也享受脫口秀給自己帶來的快樂?！霸倩钸^來以后，感覺什么事情順其自然就好，讓自己滿意就行了?！睆乃劳鲞吘壧由耐跏撸v脫口秀的心態(tài)也發(fā)生了變化，他更能懷著享受的心態(tài)進行脫口秀的表演。他將人工心臟、病友的經(jīng)歷放在脫口秀里，希望拉一把陷入絕望的患者，因為在他看來，絕望比死亡更可怕，如果能夠輕松地談論人工心臟，讓大家笑著接受并傳播出去，他覺得就是讓絕望的患者看到了一絲希望。

比如擔心突然停電，王十七在家里備了幾塊移動蓄電池，他還置辦了太陽能充電板，為人工心臟的電池供電。王十七介紹說，9個小時的日光照射能充滿2塊電池的電量。這段現(xiàn)實經(jīng)歷被他寫進了脫口秀，成就了那句讓眾人捧腹的“你相信光嗎？”

作為“幸存者”，也是人工科技受益者，他不斷呼吁了解人工智能的網(wǎng)友和專家朋友和他一起，向更多人普及未來科技的發(fā)展前景以及研發(fā)進度，釋放出更多積極的信息，這對無數(shù)患者來說是一種安慰，也是生的希望。

王十七介紹，在現(xiàn)有的實驗數(shù)據(jù)里，植入人工心臟的患者，最長的壽命是15年?？稍谕跏叩娜松媱澙?，他期待人工心臟能一直戴下去，20年、25年、30年，可無論他戴了多少年，對后面的人來說，都是一種鼓勵，“給人工心臟創(chuàng)造記錄，是不是算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