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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1
二舅能治好年輕人的精神內(nèi)耗嗎？
更新時間：2022-07-28 13:36:31作者：佚名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二舅”。
文| 佳璇
編 | 園長
整個互聯(lián)網(wǎng)，都在討論和致敬“二舅”。
這場狂歡源自B站UP主衣戈猜想創(chuàng)作的視頻《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nèi)耗》。
視頻主人公是一位66歲的老人，也就是UP主的二舅。二舅是鄉(xiāng)村里的“少年天才”，門門功課名列前茅，本應前途光明的人生卻因被赤腳醫(yī)生錯誤施針落下終身殘疾。在一瘸一拐的生活中，他通過自學木工本事，不僅養(yǎng)活自己和養(yǎng)女，陪伴著自己88歲的老母親，還會幫助村里人解決各種瑣碎棘手的修理問題。
網(wǎng)友們把二舅的故事稱為現(xiàn)實版《活著》，被他身上那種歷經(jīng)苦難、卻依然豁達平靜著熱愛生活的品質(zhì)打動和鼓舞，“敬二舅”的情緒在互聯(lián)網(wǎng)輿論場里反復共振增強。7月25日視頻發(fā)布，26日成為B站全站排行榜TOP1，有關二舅的詞條屢次登上微博熱搜，“二舅”幾乎刷屏了每個人的社交平臺。
伴隨著狂歡，也不斷有新情況發(fā)酵。線上有眾多網(wǎng)友建議二舅在各短視頻平臺直播，線下則是當?shù)卣麄€鄉(xiāng)鎮(zhèn)都知道二舅是個“名人”了。UP主一邊堅定替二舅表示拒絕直播，一邊盡力避免二舅的個人信息被曝光網(wǎng)絡。7月27日，UP主表示已經(jīng)讓親友從山村接出二舅和姥姥，等待著這場狂歡褪去，直到大家已經(jīng)想不起他們的時刻。
二舅是誰？
二舅的形象要分為三個側面來看，且依次遞進。
一是視頻里UP主講述的二舅，二是視頻發(fā)布后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下的“二舅”，三是互聯(lián)網(wǎng)之外的真實二舅。
UP主的視頻很短，只有11分鐘，像白描一般勾勒二舅已走過的人生。僅就視頻而言，可以拉出這樣一條時間線。
從小學到初中，是二舅“天才少年”的階段：年年全校第一，全市通考從農(nóng)村一共收上去三份試卷，其中一份就屬于二舅。接下來的三年，從云端到谷底：發(fā)高燒被赤腳醫(yī)生打針成了殘疾，再也不想回到學校。第一年拒絕下床，瘋狂研究一本赤腳醫(yī)生手冊，卻無法治好自己的腿；第二年進行字面意義上的坐井觀天；第三年用三天時間學會了簡單的木匠活，于是開始去生產(chǎn)隊做板凳養(yǎng)活自己。
幾年后，生產(chǎn)隊因為改革開放沒了，二舅開始游走在各個村子做木工活。中間在北京待了一段日子，作為軍人家屬住進部隊并默默為士兵們做木工活。后來二舅回到了村子，度過了乏善可陳的三十年，現(xiàn)在每天陪伴著年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母親。
除了時間線，UP主還加入了豐富的細節(jié)，讓二舅的形象更加立體。
比如，木匠來家里干了三天，二舅跟著看就學會了簡單的木匠活；偶遇治壞自己的赤腳醫(yī)生，卻只是笑罵幾句；改革開放間接讓他沒了穩(wěn)定的營生，卻依然認可改革開放，說因為“他公平”；不愛交際，卻在北京的部隊里混得風生水起，甚至首長都愿意給他搓背。妹妹出嫁，他憑一己之力制作全套家具；養(yǎng)女結婚，掏光半輩子積蓄買房子；有過一個似乎兩情相悅的意中人，沒能有結果卻終生未娶；說是只顧得了自己，卻顧住了全村的人，村民們?nèi)魏螙|西壞了都要找他來修，二舅成了那個大家離不開的人。
在UP主的視頻中，有這樣一段話，被引用來形容他眼中的二舅。
“看著眼前的二舅，總讓我想起電影《棋王》里的臺詞：他這種奇才啊，只不過是生不逢時。他應該受國家的栽培，名揚天下才對，不應該弄到這么落魄可憐。”然而，這段話只契合了一半，另一半是，二舅不覺得自己可憐，也并未覺得遺憾。這樣從不回頭看的心態(tài)讓二舅活得非?？鞓?。
北漂九年的UP主表示，他從二舅身上看到了我們這個民族身上所有的平凡、美好與強悍。二舅打好了一把爛牌，他在掙扎與困難中表現(xiàn)出來的莊敬自強，令UP主心生敬意。與二舅的人生相比，UP主深知自己是一個幸運兒，從而收獲到更多生活啟迪，由此才有了那句視頻標題：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nèi)耗。
互聯(lián)網(wǎng)需要“二舅”
二舅的人生遠談不上轟轟烈烈，但從觀眾反饋中，能感受到UP主把這個故事講得有多好。這則視頻的B站最高贊評論如此寫道：視頻文案有一種冷峻的幽默感，看似置身事外淡淡敘述，偶有玩笑話穿插其間，文字背后的情感卻足以動人至落淚，配合幾乎不加額外修飾的鏡頭畫面，這則視頻更像一部微縮的紀錄片、一場時間極短的電影，像是“普通人的一生”。
許多人都表示這是他們今年看過最好的視頻作品，各類媒體賬號也紛紛發(fā)文贊美二舅。在互聯(lián)網(wǎng)輿論場里，二舅是在不如人意的生活中樂觀享受平凡的“天才老頭”，是年輕群體迷茫和痛苦時的“精神振奮劑”，是面對苦難自強不息的“大寫的人”。
除了對二舅品質(zhì)的敬佩，二舅還寄托了來自大眾更復雜的情感，引發(fā)強烈的共鳴。比如，網(wǎng)友們發(fā)現(xiàn)，他們可能都擁有著與二舅相似的某位長輩。他可能就是父親、爺爺，也可能是某位叔伯；他什么都愛研究，什么都會維修，甚至也會木工活；他可能明明有個聰明的頭腦、卻被迫中斷學業(yè)，為了兄弟姐妹、家庭生計勞苦奔波。我們的上一代，是否也曾少年意氣，有過對外面世界的向往和干一番大事的豪情，最終卻被生活無常磨平了棱角，以一肩之力扛起了更多人的未來？
此時，“二舅”成為了一個象征符號，承載著大眾對更多身邊人感動和惋惜的情緒。近年來，有不少國內(nèi)作品都致力于探討類似的主題，例如曾在春節(jié)檔讓無數(shù)觀眾淚灑當場的電影《你好，李煥英》、去年在綜藝《一年一度喜劇大賽》里備受好評的作品《父親的葬禮》，本質(zhì)上都在探討同一個母題：我們最親近的人，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從人生的某個階段開始，他們就與某個關系角色長期綁定，被我們困在這樣的理解框架里。當我們剝掉這層身份的外衣，以人的視角去全面了解他們，就有和許多質(zhì)疑、沖突達成和解的寶貴機會。
從更宏大的時代背景來看，大眾需要更加“向下扎根”的敘事。互聯(lián)網(wǎng)存量經(jīng)濟時期，加上后疫情時代，現(xiàn)在流行的已經(jīng)不是“風口上的豬，也能飛上天”，而是反內(nèi)卷、佛系、躺平、茍住……當大眾對于未來的不確定性和不安全感占據(jù)上風時，仰望星空變得奢侈，只能從腳踏實地中獲得安慰。
某種意義上，人們對于鄉(xiāng)土題材、對小人物故事的內(nèi)容需求也是這種情緒的表征之一。日前熱播的《幸福到萬家》，去年白玉蘭最佳電視劇《山海情》，都是扎根鄉(xiāng)土題材的爆款作品。去年年底爆火抖音的達人“頂流”張同學，也是以記錄質(zhì)樸農(nóng)村生活成為短視頻平臺上的一股清流。導演小策也在離開朱一旦后，將鏡頭調(diào)轉(zhuǎn)向鄉(xiāng)村大爺大媽，憑借“廣場系列”再度站在聚光燈之下。
有趣的是，在主旨表達方面，早前B站官方發(fā)布的視頻《不被大風吹倒》與爆火的二舅視頻仿若遙相呼應。今年五四青年節(jié)，B站邀請莫言來解答年輕人的困惑：如果人生中遇到艱難時刻，該怎么辦？莫言在視頻中講述了他小時候和爺爺在割草返家的途中突遇狂風的故事，令人恐懼的大風襲來，將莫言刮倒在地，也刮破了爺爺?shù)囊律?。車上的茅草被大風卷走，只剩下一棵。但爺爺面對大風的反應平靜而堅定，狂風之中，他們的車子未能前進，但也沒有后退半步。
B站五四視頻《不被大風吹倒》
多年以后，每當莫言遭遇坎坷，他還是會想起爺爺與狂風對峙的那個時刻——像弓一樣繃緊的背脊、像釘子一樣的釘在堤上的雙腿，整個人就好像一尊青銅雕塑。就好像精神內(nèi)耗的UP主衣戈猜想和眾多受到鼓舞的網(wǎng)友，會在痛苦迷茫時想起一瘸一拐給全村人修東西的二舅。
面對無常人生，平凡人只能在局促的空間里輾轉(zhuǎn)騰挪。笑對無常，安于平凡，不懼折騰，這種對幸福的追求方式，相比“造夢”來得更加樸素可感。二舅的爆火，源于當下互聯(lián)網(wǎng)需要“二舅”這樣的敘事，源于每個人都在等待或?qū)ふ乙晃痪裆系摹岸恕薄?/strong>
二舅不是“藥”
刷屏之后，全網(wǎng)對二舅的探討明顯冷靜下來，各種爭議也浮出水面。
有人認為視頻內(nèi)容是在販賣苦難，有人認為二舅的故事有編造成分，有人認為UP主的視角無法代表二舅的真實想法。更重要的是，網(wǎng)友們質(zhì)疑“二舅狂歡”是否只是一場精神勝利，短暫的一陣風暴之后，問題不會有任何答案，現(xiàn)狀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二舅”到底能帶給我們什么？
事實上，二舅并沒能根治UP主衣戈猜想的精神內(nèi)耗，當然也不可能根治廣大網(wǎng)友的各種精神層面的困境。二舅不是大眾的藥，更不是任何一個人的藥。它至多只是一個讓人短暫進入精神高潮從而忘記疼痛的麻醉劑，問題還在那里，我們?nèi)匀粫徊讲较蛩拷?，逃不開躲不掉。
痛苦真實存在，也是漫漫人生中的普遍現(xiàn)象。所謂“二舅這么苦，這點小困難算什么”只能作為自我鼓勵的強心針，而不能成為來自他者視角的計算和比較。就像有時一句短小的惡語也可能成為壓垮絕望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再道一句：“二舅這么苦都過來了，你這點困難算什么？”這劑強心針顯然就變了味道。
UP主衣戈猜想在采訪中說：“二舅這個視頻爆火了之后，我是完全不會趁熱打鐵。要不是我看到了很多人一直在說這件事情不回復很不禮貌，本來我連那條微博動態(tài)都不想發(fā)。花未開全月未圓，大家都安安靜靜地生活不好嗎？”
他也拒絕讓二舅站在聚光燈下，堅決抵抗著視頻爆火后外界試圖對二舅日常生活的“入侵”。流量和利益的背后，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從過往許多故事的走向來看，不見得會得到一個令人愉悅的結局。而任何一種狂歡都可能帶來過度狂熱和盲目崇拜，長期以往導致失焦和失真，最終“偶像”翻車、“大神”隕落的案例比比皆是，或如“拉面哥”“大衣哥”一般，被因利益蜂擁而至的人們搞得生活一地雞毛。
“二舅”本不必尋找。
尋找和追逐的根源，是因為缺失。我們總喜歡購買別人的故事來填充自己，害怕或惰于創(chuàng)作自己的故事；通過挑剔或拒絕某個故事，來鞏固自己內(nèi)心認同或相信的故事?！岸恕币彩且粋€故事，給人以鼓舞和啟迪，但從知道到做到，從填充到創(chuàng)造，我們要突破中間的無數(shù)阻礙，這才是必須親身求索和反復實踐的過程，是每個人專屬的那顆“藥”。
二舅也是靠著自己找到了他的“藥”。落下殘疾后，他也曾連續(xù)三年基本沒有走出家門，陷入了巨大的無望。躺著的那一年，觀天的那一年，他在想些什么，如何能與無常和解。在視頻里，這些是被一筆帶過的幽默，但在現(xiàn)實中，這才是無比艱難的一段旅程。
衣戈猜想回憶，這輩子他只見二舅哭過一次，就是喝了大酒之后，他想起自己這一輩子好像確實過得有點苦，他們兄妹五個人抱在一塊嚎啕大哭，哭完了之后，又過了一二十年，二舅這輩子就再也沒有哭過，他大部分時候都笑瞇瞇的，樂呵呵的。
朱光潛說：此時，此地，此身。二舅不是“藥”，你自己才是“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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